《六祖坛经》所讲的是顿悟自心、直了成佛的法门。〈行由品〉是叙述六祖大师出生、学佛、悟道及悟后保任、弘化度众的因缘。“行”,就是这一生乃至于过去生的修行;“由”,就是来由、因缘。如释迦牟尼佛以一大事因缘出世,一切菩萨、祖师也有其来去之缘由。众生的行由是随业受报、流转生死,由于过去生造了善业、恶业,所以今生必须领受苦乐等果报;菩萨是乘愿再来,由于过去的心愿、修证,今生再来度众生、弘扬佛法,六祖大师即是如此。
“六祖”是说法的人,“坛经”是所说的法。禅宗从释迦牟尼佛开始,在灵山会上传法给迦叶尊者,迦叶尊者为西天初祖,一直传到西天第二十八祖达磨祖师,再将心法传至中国,是为东土初祖。“祖”,就是祖师,能够上承佛心,下化众生,就可称师、作祖。所谓祖庭、祖堂,是指法脉的发源地,在此则是心法的发源地。“坛”是指处所,用土堆高的矮台称为坛,六祖大师就是在台上说法。
“经”,一般来讲,佛所说的法才称为经。经通于五种人说:一者、佛自口说,二者、佛弟子说,三者、仙人说,四者、诸天说,五者、化人说。但这些都必须经过佛的印可才称为经。为何《六祖坛经》可称为“经”?因为六祖是经过五祖传法、印可,溯其本源,祖祖相传诸佛心印,所以仍是经佛所印可。
“六祖”,有因有果,一者六祖是说法的因人,是讲这部经的祖师,再者六祖大师也是果位上的圣者。大师是尊称,“大”是指所悟、所修得之法大,证得之果大;“师”则指能自利利他。怎么样才能够担当大师呢?不论证悟的境界、定力都大,还具足大慈悲、大智慧、大福德,又能以大慈悲、大智慧、大定力、大愿行,将所体悟的道理,惠施众生,就称为大师。
六祖大师所说之法是真正的宝。在佛法中,有佛宝、法宝、僧宝;“经”属于法,是为法宝。法宝不同于世宝,世间的金银财宝有穷尽之时,而法宝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如大明灯,能照破黑暗、破除无明,令众生了生脱死、转凡成圣。契悟正法,就能了生死、开智慧,所以我们可藉由《六祖坛经》这部法宝,来契悟自性的心宝,体会法宝的真实妙用。
“经”者,路也。遵循这条大路,就能够到达宝所。“经”有贯、摄、常、法四种作用。贯,是贯通;摄,就是能够把所有的道理包含、摄受无遗;常,是不变;法,是上契诸佛之心,下化众生之机。依据六祖大师所说的道理而行,能够使自己走向光明,悟心性、证菩提,所以称为宝。
这段是讲六祖大师到宝林寺弘法的盛况。法性寺就是现在广州的光孝寺,当时六祖大师从法性寺到宝林寺弘法。〈法宝坛经序〉提到:“先是西国智药三藏,自南海经曹溪口,掬水而饮,香美,异之!谓其徒曰:‘此水与西天之水无别,溪源上必有胜地,堪为兰若。’随流至源上,四顾山水回环,峰峦奇秀。叹曰:‘宛如西天宝林山也。’”依据〈法宝坛经序〉的记载,西天竺有位智药三藏法师,到曹溪口掬水而饮时,觉此水香甜甘醇,法师跟他的弟子说:“这水和西天的水没有差别,水的源头必有胜地。”于是缘着水流而上寻找,结果一看,“山水回环,峰峦奇秀”,上面的山峰、山峦,奇特秀丽,法师赞叹此地仿佛是西天的宝林山一样。智药法师对曹侯村的居民说:“这个地方应该建一座寺庙,一百七十年后,当有无上法宝在此演化。”所以在当时,智药大师就知道这个地方,将来定有高僧(六祖大师)得佛心印,在此弘化,这就是宝林寺的缘起。
六祖大师从法性寺至宝林寺,遇到韶州韦刺史。韶州就是现在的广东韶关,刺史是唐朝所设的官名,等于现在的市长。每个朝代的政治制度都不一样,例如在汉朝的政治组织里,凡是管理内政、宗教的就称为“寺”;过去称为寺,现在则称为部,如管理外交的外交部,管理内政的内政部。韶州韦刺史与官僚入山请师出,于城中大梵寺讲堂,为众开缘说法。僚是指属下,韦刺史与他的同僚入山,一起到宝林寺,请六祖大师到韶州大梵寺为大众展开说法的因缘。
六祖大师升座说法时,在下面听法的人,有刺史官员三十余位,儒宗学士三十余位。“儒宗”,就是以儒家为根本,专门修学儒家四书五经,“宗”是宗趣,以儒家的内圣外王之道为宗趣,就称为儒宗。“学士”是指很有学问的人,参加科举考试,经过秀才、举人,达到进士,就称为学士。另外,对读书人的尊称,也可以称学士。总之,秀才、举人、进士等,加起来一共有三十余人。“僧”是出家男众;“尼”是出家女众;“道”是一般崇奉道教的人,或指道士。“俗”就是在家学佛的人,称为俗家弟子。佛法通常以“缁素”来称僧俗二众,“缁”代表出家众,缁衣就是出家众穿的衣服,将衣服染成青、黑、木兰色,称为缁衣;“素”是指白衣,在印度一般在家居士都穿白衣。受过五戒的居士称为近事男、近事女,或优婆塞、优婆夷,凡佛门的在家弟子,统称为俗。广义来说,“俗”也不一定是受三皈、五戒的人,只要对佛法有信心的人,也可以称为俗。这时共有一千余人到场,请求六祖大师开示法要。
大师告众曰:“善知识!菩提自性,本来清净,但用此心,直了成佛。”这时六祖大师登座说法,“善知识”在此通称大众,就是称赞闻法的大众很有智慧,能来此听闻佛法。大师告诉众人,道没有别的,真正的道就是菩提自性。
“菩提”是觉悟的意思。这念心觉悟了,即是菩提心;没有觉悟,就称之为众生心。同样是这念心,却有迷、觉之不同。迷,就是贪着世间上的财、色、名、食、睡,为财、色、名、食、睡所转,看到好的东西就想要贪求。一是迷于外境:不了解外在的事物是虚妄不实的,因此被外面的尘境所迷。二是迷心:不知道这念心本具无量的智慧、无量的功德、无量的神通妙用。菩提自性,是指我们自己的本心、本性,每个人都有这念觉悟的心,这念心本来就是清净的。“但用此心,直了成佛”,什么是“但用此心”?就是时时刻刻保任这念本来清净的心,不拐弯抹角,自然可以成道、成佛。佛就是觉悟的意思,觉悟这念心就是佛。
有人问:“既然是本来清净,为什么还要修呢?”我们这念心,本自具足清净的智慧与功德,但被五欲境界所迷惑,心水就浑浊了。现在这心水当中,既然有波浪、浑浊了,清净的作用就无法现前。什么是清净的作用?水可以照天照地,天上的月亮、人的影子都能看得见,能够照了无遗。心也是如此,心念清净就可以照见万象万物,所谓“胡来胡现,汉来汉现”、“相来则现,相去则无”。
修行,不是另外修出清净之水,也不是另外求清净之水,这水是本具的,因为有波浪、有沙石,所以清水变成了浊水。现在只要将波浪停止,清净的心水就会现前。由于众生看不破、放不下,这念心时时都在起心动念、患得患失,所以就没有智慧、没有灵感。在浑水当中本来就具有清水的特性,但要如何才能显现这清净的作用?第一,先把泥沙沉淀下去,把外面的名、利、财、色看破放下,放下以后,心就不起波浪。第二,泥沙沉淀下去,上面的水就是清净的;这个功夫修成,就能产生感应、灵感,但是达到这个境界,还要不执着。第三步,把渣滓化掉,就能真正成为完全纯粹的清水。所以清水不是修出来的,只是化掉泥沙、平息波浪就可以了。而“菩提自性”也是同样的道理,这念心本来清净,只要不打妄想,不起贪、瞋、痴,不造杀、盗、淫,时时刻刻保持了了分明、处处作主,就是但用这念心,直了成佛,“当体即是,动念乖真”,这就是佛。
“菩提自性,本来清净,但用此心,直了成佛。”上根利智的人一听这个道理,马上就能契悟,知道佛在哪里。现在一般人不了解,以为佛在外面、道在外面,就去祈求外面的事物,这就称为外道。“外道”就是心外求道,如果在心外去找道,始终见不了道。佛门中的人,假使执着外面的境界,就称为佛法中的外道。所以“但用此心,直了成佛”,心清净了,未来的佛土就清净,不须寻求外面的净土。要想求生净土,只要回光返照,直了此心,不起贪、瞋、痴,不造杀、盗、淫,修一切善、断一切恶,修了善也不执着功德、不起我慢,始终不离当念,这样就能成道、成佛、生净土。
以上是一个总纲,接着是六祖大师说明自己依此道理修行而契悟,证明这是成就道业的正法。就如同佛陀“三转四谛”一样,第一示相转,示四谛之相;第二劝修转,劝之修行;第三作证转,以自己的修行来证明所言无误。
六祖大师的父亲本来籍贯在河北范阳,后来被朝廷贬官,流放到岭南新州,贬为平民。父亲早亡,剩下母亲和惠能,孤苦伶仃。这是六祖大师叙述自身的家庭状况,父亲早亡,母亲守寡,家中亦无兄弟。后来迁移到南海,艰苦贫乏,家徒四壁,靠着上山砍枯木,到市场去卖柴,维持家庭的生计。
时有一客买柴,使令送至客店。客收去,惠能得钱,却出门外,见一客诵经,惠能一闻经语,心即开悟。那时有一客人来买柴,请惠能挑到客店里面。惠能把柴送到客店,才收了钱,刚出门,就听到一位客人在客店诵经,惠能一听到经文,心即有所领悟。
遂问客诵何经?客曰:“《金刚经》。”复问从何所来,持此经典?客云:“我从蔪州黄梅县东禅寺来,其寺是五祖忍大师,在彼主化,门人一千有余。我到彼中礼拜,听受此经。大师常劝僧俗,但持《金刚经》,即自见性,直了成佛。”这一段说明了惠能大师亲近佛法及入道的因缘。惠能在客店卖柴,收了钱,准备要离开时,刚一出门,就听到一位客人在客堂里诵经。惠能一听,心即开悟,问这位客人诵的是什么经,客人说是《金刚经》。惠能再问:“这部经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客人说:“这部经是从蔪州黄梅五祖大师处请来的。五祖弘忍大师在东禅寺弘法,弟子有一千多人,我到那里参学礼拜,听闻这部经。五祖大师常劝僧俗持诵《金刚经》,由此见自本性,见性成佛。”
惠能闻说,宿昔有缘,乃蒙一客,取银十两与惠能,令充老母衣粮,教便往黄梅参礼五祖。惠能安置母毕,即便辞违,不经三十余日,便至黄梅,礼拜五祖。这一段就是惠能大师得法的因缘。惠能由于宿世慧根,听到客人诵《金刚经》,当下契悟这念心。客人知道惠能有所体悟,心想:“我诵经多年尚未开悟,你一听就开悟,那一定是乘愿再来的菩萨!”惠能虽想去参访五祖,但是自己没有旅费,而且担心家里的老母无人奉养,因此左右为难。一位客人于是发了大慈悲心成就惠能,送了十两银子给他做母亲的生活费用,让他可以安心到黄梅参礼五祖。不到三十多天,惠能就到了黄梅,礼拜禅宗五祖弘忍大师,亲近正法。
祖问曰:“汝何方人?欲求何物?”惠能对曰:“弟子是岭南新州百姓,远来礼师,惟求作佛,不求余物。”惠能从广东赶了三十多天的路,来到湖北黄梅,礼拜五祖弘忍大师。五祖问惠能:“你是什么地方的人?到这里来想求些什么?”惠能回答:“弟子是岭南新州的百姓,来礼拜师父,什么都不求,只求开悟、成佛。”
祖言:“汝是岭南人,又是?獠,若为堪作佛?”惠能曰:“人虽有南北,佛性本无南北。?獠身与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别?” 在中国古代,边疆民族分为东夷、西戎、南蛮、北狄,因此住在南方的人就称为蛮子或?獠,就是下等人的意思。?獠就是一般人所谓的蛮夷,这个地方的人未开化、没有文明,都住在山林、石洞当中。五祖说:“你是岭南人,又是尚未开化的?獠,怎么能成佛呢?”惠能答覆五祖:“人有南北,佛性本无南北。?獠身与和尚身不同,但佛性有何差别?”在南方的称南方人,在北方就称为北方人。假使南方人到了北方,就成了北方人;北方人到了南方,又变成南方人了。总之,人虽有南北之分,然而“佛性本无南北”。就像诸位现在听法的这念心,没有一个形相,既然没有形相,去哪里找东西南北?因此,人的佛性并没有东西南北之分。
佛性虽无南北,但是同样是人,?獠身与和尚身却不同。这是指所穿的衣服、所说的语言及生活习惯不尽相同。“和尚身”是指出家的比丘,有道行的人;“?獠身”则是没有开化的人。虽然在身分及形相上有所不同,可是不论?獠身或和尚身,都还是要穿衣、吃饭,而知道穿衣、吃饭这念心,并没有在家相或出家相的分别。和尚身的这念心,在眼知道见、在耳知道闻;?獠身的这念心,在眼也是知道见,在耳也知道闻,能见能闻的这念心是等无差别的。就理上而言,佛性是平等没有差别的;但在事上来说,众生的见闻觉知仍有粗细、染净之别。佛菩萨和众生,同样都有这念心,只是前者是悟,后者是迷。
因为佛性没有一个形相,所以二者并没有差别。这是惠能大师答五祖的话。这些话相当有智慧,不是普通人可以答得出来,必须要有慧根、有悟性的人,才能有这种智慧。如同当年的达磨祖师,未出家前是香至王的三太子,他在那时与般若多罗尊者辨珠的答覆也相当有智慧──外在的宝珠和我们自性的宝珠不可相提并论,外面的宝珠不是真正的宝;须有这念智慧心,才能知道外面的宝珠是宝。所以,必须先有智慧之宝,才能辨别外在的宝珠。人也是如此,虽有南北之分,可是这一念心性、智慧心,没有东西南北之分,也没有出家、在家之别,这念心性是无形、无相的。
五祖听到惠能说出这么有深度的言论,是很有见地的人,本来想再进一步与他讨论,但是看见身旁有其他弟子在,唯恐旁人知道了会心生嫉妒,也就不再追问,所以“乃令作务”。五祖为了保护惠能,让门下的徒众不要太注意他,于是分派他于大众中参与杂务、劳务。佛法有渐修与顿悟法门,顿悟的法门是法法平等,渐修的法门就是要修福修慧。所以五祖照例要惠能去作务,当中的启示,就是要惠能随着大家修福德。
惠能立即向五祖说“惠能启和尚”,“启”就是启禀,是下位向上位者陈述的尊敬用语。因为惠能心想,五祖让自己作务,不外乎是要自己修福德、种福田,若说修智慧,智慧是本具,若要修福田,不离自性才是无上的福田。于是进一步追问五祖大师:“既然自心常生智慧,不离自性就是福田,为什么和尚还要我去作务?作什么务可以真正的增长福田呢?”
五祖大师说:“这?獠的根性太利了!你现在不要再多讲,到槽厂去!”“槽厂”就是磨坊,也就是碓房。一般人将放饲料、喂牲畜的器具称为槽,例如马槽;厂,在此处是指磨坊、舂米的作坊,过去古人在碓房自己舂米、磨米。这是暗示惠能,多言可能会泄露机密,引起他人的嫉妒,对自己没有好处,所以不要再多说了,赶快跟随大众一起去做事吧。惠能退下,来到后院,有一位行者分配惠能破柴与踏碓这两项工作。在古代丛林,煮饭要用柴烧,所以要破柴;踏碓,过去的丛林,都是自己种田,当稻子收成以后,要把谷子碾开,就将稻子送往碾米厂,将谷壳碾掉,成为糙米,最后再放到碓里去舂,把米舂熟。碓有两种,一种是用手拿着木棒往碓里面舂。另外,当米太多时,碓必须要很大,因此所用的力量也较大,这种必须用脚踏的方法,把脚踏在木头上舂米,称为“踏碓”。“行者”是在寺庙、道场发心修行的人,不论在家或出家,都可以称为行者。
经过八个多月以后,五祖有一天来到磨坊,对惠能说:“吾思汝之见可用,恐有恶人害汝,遂不与汝言,汝知之否?”虽然你具有正知正见,但是怕其他人会因此嫉妒,甚至加害于你,对你不利。“遂不与汝言”,因此当时就不对你多讲,要你到碓房去踏碓,这是我当时的用意,你能不能明白?惠能说:“弟子也知道师父的一番好意,因此不敢走到前面的法堂,以免别人起疑心。”
祖一日唤诸门人总来:“吾向汝说,世人生死事大,汝等终日只求福田,不求出离生死苦海,自性若迷,福何可救?汝等各去自看智慧,取自本心般若之性,各作一偈,来呈吾看。若悟大意,付汝衣法,为第六代祖。火急速去,不得迟滞,思量即不中用,见性之人,言下须见,若如此者,轮刀上阵,亦得见之。” 五祖与惠能谈过之后,经一段时间,认为因缘成熟,应该将佛法心印传承下去。一日,五祖召唤所有的弟子,对大众开示:“世人生死事大。”世间生死事大,所以诸佛以一大事因缘出现于世,为让众生了悟生死事大;既生而为人,修行、学佛的目的就是在了生死。“终日只求福田,不求出离生死苦海”,五祖大师看到大众虽然很用功,却不知求出离生死的苦海,对于自己的生死大事似乎漠不关心。“自性若迷,福何可救?”假使这念心迷了,所做的种种福报也救不了自己。五祖看到门下弟子都只知道发心做事,从早上忙到晚上,急急忙忙地修福、作务,很少有人明悟这念心性的大事,为令弟子们了解佛法必须在事、理上用功,因此,五祖特别开示大众:“我看到大家都在发心,可是却很少有人来问自性上的道理。你们成天专门修福德,假使这念自性迷失了,福报也救不了自己。所以除了修福报以外,更要关心自己的生死大事。”
我们这一生纵然修了福德,若迷失了自性,仍会随业流转。业,分为引业、满业。引业,就是引我们到三涂恶道、人道乃至天道。不论是人道或是天道,福报享完了,终究还是轮回生死。所以,假使只知道修福,不知道明心见性,不积极寻求了生死的法门,“福何可救?”福报也救不了自己。过去,梁武帝造寺安僧、集结经典,修了种种福报,自认为这样修行的境界很高,福德、功德很大,见到达磨祖师就问:“我读经、写经、集藏经,度了几万人出家,修建许多的寺庙,这功德有多大?”达磨祖师回答:“没有功德。”梁武帝在事相上修了很多福,希望获得赞叹;但是达磨祖师认为这只是人天小果,并没有得到佛法的真实功德,为了提升梁武帝,使他更上一层楼,进而明心见性,脱离生死苦海,证无上菩提,所以就告诉他无功德。
佛法是应根机而说的,五祖所开示的道理是要告诉大众,除了修福田以外,更重要的还要脱离生死苦海。所以我们不要因为五祖这么说,就不再修福了。修行要福慧双修,除了修福田之外,还要有清楚明白的智慧,知道如何了生脱死。
“汝等各去自看智慧,取自本心般若之性,各作一偈,来呈吾看。若悟大意,付汝衣法,为第六代祖。”你们每个人赶快回去,“自看智慧”就是本着自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这念心,“取自本心,般若之性”,般若有文字般若、观照般若、实相般若,此处所说的般若之性,就是我们的心性──实相般若之性。五祖要弟子们本着这念清清楚楚的般若心性作一首偈子,“来呈吾看”,呈送来给我看一看。假使当中有人悟了这念心性,“付汝衣法,为第六代祖”,就传他衣和法。衣就是过去释迦牟尼佛所传的衣,从达磨祖师一直传至五祖。契悟了这念心法,而后再传衣;如此先传法而后传衣,用衣来征信这个人确实已经契悟这念菩提心,并且能弘宗演教,荷担如来家业。“为第六代祖”,这样的人可以承先启后,堪作禅宗的第六代祖师。
“火急速去,不得迟滞。思量即不中用,见性之人,言下须见。”火一燃烧起来,当中没有间断,这是指悟道的这念心很直截,光想是企及不到的。“不得迟滞”,不可再思考、等待,有了迟疑就会产生障碍。假使契悟了这念心性,时时刻刻这念心性都在,“思量即不中用”,想出来的道理是不中用的,与这念心性毫不相干。因为“见性之人,言下须见”,如果真正见了本性,马上就有自己的见解,当下就能答得出来。所以见性之人,是问在答处、答在问处,不须要经过思惟,经过思惟就不是。
见性的人,一听就知道对方真正要问的是什么,问在什么地方就能答在那个地方,能够对答如流;一般人若经过思惟,就不是如此。所以,是否有契悟,只要观其日常生活的一言一行,就可以看得出来,即使不讲话也能够知道。若一定要问,真正见了性,马上就能答,不假思索,所以“言下须见”,就是马上见到这个道理。
“若如此者,轮刀上阵,亦得见之。”“轮刀上阵”就是两兵相接之时,假使真正达到这种境界,即使轮刀上阵,这念心一样存在,一样可以契悟、见道。所以,悟了心性,挑柴运米都是神通妙用,就算轮刀上阵,也是神通妙用,两者是同样的道理,这就是真正的见性。所以五祖要大众不迟疑、不等待、不思惟,马上回去写一首偈子。
大众听到五祖大师这么安排,就一个个彼此互相商议,认为不用枉费心思去作偈子。因为当时的教授师是神秀上座,他在五祖座下已经很久了,是位上根的人,通达经典义理,是上座又是众人的教授师,有修行、有学问、有智慧,所以大家都以为第六代祖师非他莫属。在僧团当中,有上座、中座、下座之分。一般以戒腊来区分,出家受了戒,经过十年为下座,二十年为中座,二十年以上为上座。另外,也可依断惑证真来区分,一个人的品德、修行很好,真正契悟了本心,有修、有证,也可以称他为上座,所以上座是一种尊称。
“我辈谩作偈颂”,大家如果都想作这个偈颂,那就是枉用心机了。“诸人闻语,总皆息心”,大家听到这么一讲,都不作偈了,通通把想作偈的心念停止下来。众人都说:“我等已后,依止秀师,何烦作偈?”现在神秀是教授师,又是上座和尚,将来得了衣法,我们只须依止他就好了,怎还须枉费心机去作什么偈?
神秀大师听到五祖要大众作偈来印证,印证后再传付衣法,于是思惟:“诸人不呈偈者,谓我与他为教授师,我须作偈,将呈和尚。”大众不作偈,一方面是他们确实作不出来,二方面碍于自己是教授师,看在这面子及身份上,也不好作偈与教授师争祖位,所以我必须要把自己悟道的偈子呈送给五祖大和尚;如果我也不作,那岂不是违背了五祖的心意。假使不将偈子上呈,五祖和尚又怎么能够知道我心中的知见及契悟的深浅?神秀接着又想:“我呈偈意,求法即善,觅祖即恶。”我把偈语呈给五祖大师印证,如果真正是为了求佛法,请求五祖来为自己印证心地,这就是一件好事;假使为了得衣、得法,想当第六代祖才作偈,这念心有所得,就是追求名利的凡夫,这样的心念就不对,即便是出世法也成了世间法。
“却同凡心,夺其圣位奚别?”这和凡夫想夺圣位、祖位的心,又有什么差别?“若不呈偈,终不得法。”假使不把偈呈给五祖大师,大师就不知道我的心地是悟到什么境界,如此一来,又不能得法,实在是“大难、大难”!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作偈也不是,不作偈也不是。神秀大师就一直在思惟这些问题。
五祖的堂前,有三处步廊,预定请供奉卢珍来画《楞伽经》变相及五祖血脉图,把五祖的心法传承,由文字变成图相,以流传后世,让大家来瞻礼、保护。“供奉”是中国古代的一种官名。过去朝廷爱惜人才,只要有长处的人,就聘其作为储备人才,由国家来聘请,给他一个职务,封为“供奉”。
神秀大师把偈写好后,“数度欲呈”,好几次想要到堂前呈送给五祖,可是当要呈送的时候,心中却恍惚无措,不知道是送还是不送,心中拿不定主意。不但拿不定主意,甚至心里的压力还逼迫得自己“遍身汗流”,全身大汗淋漓。“拟呈不得”,心中无法决定是送、是不送?就在原地进进退退,始终无法呈上。前后经过了四天,“一十三度呈偈不得”,总共有十三次,每次都想呈送给五祖,但总是犹豫不决,终究没有办法呈上。后来神秀思惟,不如另外想个办法,不要亲自呈上,就将这偈子写在回廊上,假如和尚看见我所作的偈子,说我得了祖师心法,我就立刻出来礼拜,说这首偈是我神秀所作。假使五祖认为作偈的人没有见道、开悟,不就枉费自己在山上住了这么久的时间、受人礼拜,从今以后又将如何修道?
神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来想去,始终没有办法做出决定。最后,总算将这首偈写在回廊的墙壁上,“壁间”就是壁上空白的地方。“呈心所见”是指呈上心中的见地,“见”就是自己的知见,亦即所悟之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身好像菩提树一样,心宛如一面镜子。菩提树要浇水、拔草,枝叶才会长得茂盛,将来才会结菩提果,也就是要时时刻刻持戒清净的意思。身持戒清净,以戒法、善法来长养菩提树,将来就会开菩提花、结菩提果。这念心好像镜子一样,镜子有了灰尘,一方面要将它擦掉,二方面保持镜子不沾灰尘。“勿使惹尘埃”,擦了以后,始终保持光明,绝对不让它再沾上一点灰尘,意谓着我们要经常检讨、反省、观照,使这念心不打妄想,不起贪、瞋、痴,不患得患失、不贪名贪利、不说他人是非;否则,镜子就会沾满灰尘。这句话就如同四正勤:“已生善念令增长,未生善念令速生;已生恶念令灭除,未生恶念令不生。”四正勤也就是“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的道理。
修行要调身、调心。身要如何来调适?就好像种树一般,种下树芽之后,若不拔草、浇水、施肥,树就长不大。拔草、施肥的意思,就是要持戒清净、修善断恶。调心的方法在于这念心时时要检讨、反省,不起贪、瞋、痴。有了灰尘,要立刻忏悔、检讨、反省,把它擦掉,这是一个渐次修证的道理,依据这个道理修行用功,也能契悟菩提。
神秀大师在回廊的空白墙壁上写了偈颂,便回到自己寮房,所有的人都不知道究竟是谁写的。神秀大师又想:“五祖明日见到此偈,如果很欢喜、很高兴,认为合乎祖意,就证明我与祖师的心法、佛祖的心印有缘。假使五祖说我作的偈子离了道、离了法,还没有悟道,自然是我迷失了自心,是我过去的业障深重,不应该得法。”“宿业”就是过去的业,业有善业、恶业、定业、不定业。烦恼称为障,有了烦恼,就会障菩提、障涅槃。所谓障重,就是因为过去的宿习业感,所以没有智慧。“圣意难测”,就是指佛祖的心意,这念心不容易猜测出来。因为这念心“言语道断,心行处灭”。这念心──圣心,是绝对的心,起了一念,就不是圣。所以,不但不起念,还要了了分明、处处作主,这念心没有烦恼、执着,就是圣。神秀就在寮房当中思考这些问题,心始终无法定下来,所以坐卧不安,一直到五更时分天快亮时。
神秀将偈子写在壁廊上之后,一直到五更还睡不着。此时“祖已知神秀入门未得”,五祖已经知道神秀没有契悟本心、没有见到本心本性。天明时,五祖找来了卢供奉,准备请他在南边走廊的墙上画《楞伽经》变相及五祖血脉图,这时忽然看到廊上有神秀所写的那首偈子,于是对卢供奉说:“供奉!不用画了,劳驾你远道而来。经上说:凡所有相,都是虚妄不实的。所以只要留下这首偈语,给有因缘的人来诵持就好了。能够依照这首偈修行,可免堕恶道;依照这首偈修行,也能获得很大的利益。”
大众看到墙上的这首偈子,对于修行的方法必然有所了解,比血脉图还有利益,所以五祖请供奉不用作画了。“但留此偈,与人诵持”,诵是口诵,持是严持勿忘,不但口持、心持,而且要依这首偈语来行持,如此则有大利益。“依此偈修,免堕恶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这句话有深有浅,从浅处来说,依此偈修,不但不堕恶道,还有大利益,可得人间富贵;由深处来说,则是能超凡入圣。
“令门人炷香礼敬”,炷香,就是燃一炷香,焚香礼拜。“尽诵此偈,即得见性”,如果让大家都持诵这首偈,诵到因缘成熟时,也能够见性,这属于渐修。渐修是使身、口、意三业清净,真正达到清净了,自然会成就开悟的因缘;如果三业不清净,认为心在外面、佛在外面,始终向外祈求,则无法与清净心、无为心、平等心相应。所以要“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使身、口、意三业在任何时刻都清净。心清净,没有贪、瞋、痴、慢、疑、邪见,心当中就是光明,“即得见性”,如此就可以见自本性。“门人诵偈,皆叹善哉”,门人诵了这首偈后,个个赞叹不已,故曰“善哉”。一方面是五祖告诉大众要诵此偈,此偈有大利益;二方面是因大众认为这首偈写得很好,全都赞叹:“善哉!”
三更,即夜间十一点到隔日凌晨一点。夜半三更,五祖把神秀叫进法堂,问道:“壁廊上的那首偈是你写的吗?”神秀回答:“确实是弟子所作,弟子写这首偈不是想求得祖师之位,只望和尚慈悲,看弟子是否有一点智慧?”五祖对神秀说:“你作的这首偈子还没有见到自性,只到了门外,还没有登堂入室,尚未契悟心法。”
“未入门内”,门是指心门──六根门头,六根还在外面攀缘,所以尚未入内。“如此见解,求无上菩提,了不可得!”依这种见解来修行,根本无法契悟无上菩提!无上菩提就是无上道,菩提是指我们这念觉性、清净心、无为心、绝对的心。佛法当中有渐修、有顿悟,神秀的这首偈属于渐修,其中还有能修、所修,尚未契悟本心,还在加行位,属于有为法。心性是无为法,若以“有为法”觅无上菩提,终究是了不可得!
为什么以此见解觅无上菩提,了不可得?如同五祖所言:“无上菩提,须得言下识自本心,见自本性,不生不灭。”“言下”是起心动念当下那一念,念头过了,就不是言下,这好比参话头一样,已经成了话尾。“言下”就是当体,也就是当下在讲话的这念心。我们要“识自本心”,认识自己起心动念的这念心,明白是谁在讲话、谁在听法,从这个地方去“见自本性”。
心,就是菩提心;性,就是涅槃性。有心必能识性,知性必能了心。识自本心,认识这一念清清楚楚的心;见自本性,见到这念心是空性,无能所、绝对待,了了明明,不生不灭。不生,就是不起心动念。我们只要一起心动念,就有念头生起;再起念头,前一个念头又灭了。一念接着一念,这念心就始终都在生灭当中,生灭的心,就是众生心。契悟了心性,这念心清清楚楚、了了分明,这念心始终没有“生”、“灭”,不生不灭心就是菩提心、涅槃性──这不在外面,也不在文字上。
契悟了这念心,则“于一切时中,念念自见”,无论行、住、坐、卧,在任何时间、在每一念当中,本性都存在,无念也在、有念也在。无念就是“净念”,念念都能作主、都是自见。时时刻刻这念心都存在、都能作主,了了分明,这就是自见。假使还有一个能见、所见,就不是自见。因为这念心没有生灭,没有生灭的心能够超脱万物,不落两边,所以万法无滞。什么是“万法无滞”?无滞就是无住心,万法无滞就是于世上所有一切事物都能了达,无有障碍。有住就有挂碍;没有住,到哪里找挂碍?这念心若是染着于外境,就有了分别;有分别、执着,就是住,就会产生障碍。这念心若达到不生不灭,体证空性,则是万法无滞,不受外在色、声、香、味、触、法的影响,于事理上没有任何障碍。
“一真一切真,万境自如如。”当下这念心达到不生不灭,达到菩提心、涅槃性,一真法界就现前了。一切真──在时间上,过去、现在、未来都是真;就空间而言,山河大地、日月星辰都是真。众生这念心未达不生不灭之前,所看见的外境都是相对的境界,是真如缘起、分别缘起、识心缘起、业感缘起。缘起,也是空性,悟到不生不灭心,心无所住,就超脱了缘起。只要一真法界现前,过去、现在、未来都在这念心当中,所以“一真一切真”。既然“一真一切真”,没有内、外,中间也不可得,内外成了一心,因此万境自如如。内外的境界,是同一真如,了了分明、如如不动。达到这个境界,起心动念都是神通、感应,因为万境自如,内外成片。成片,并不是在外面打成一片,而是内心成片,这念心如如不动。不动,不只是打坐不动,看到好的、坏的都不理它;再者没有昏沉,时时都能作主,这才是真正的如如之心现前。这念心现前两分钟、三分钟是不够的,只是偶尔相应而已,要能做到从朝至暮、从暮至朝,乃至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都是万境自如如。
“如如之心,即是真实”,如如之心就是真实之心,不须到外面找寻。假使不明白这个道理,面对逆境时就容易心生烦恼,乃至于想逃境安心。修行不能逃境安心,心、佛、众生三无差别,十方世界都在这念心中,天堂、地狱不离这念心,佛、菩萨也在这念心中,不管往哪里逃,仍离不开自己的这念心。若能识自本心,见自本性,内外即是一如,达到万境如如,自心如如,这才是最真实、最究竟的。“若如是见”,如果有这种心境与观念,“即是无上菩提之自性也”,这就是无上菩提,无上菩提就在这念心当中,除此之外是找不到的!自性,就是自己的本心本性。本心是菩提心,本性是涅槃性,心、性不二,菩提、涅槃,非一非二,亦一亦二,一个是体、一个是用,用不离体,体不碍用,体用不二,自性如如,万境自如。
“汝且去,一两日思惟,更作一偈,将来吾看。汝偈若入得门,付汝衣法。”因缘成熟的人,一听五祖所言,马上就能契入。由于神秀尚未体悟其中大意,五祖就要他再回去思惟,一两天后如果真正契悟了,就将衣法传付给他。
“又经数日,作偈不成”,又经过了好几天,神秀还是没有办法作出偈来,因为他心中有所求、有所得,所以始终无法契悟本心。“心中恍惚,神思不安,犹如梦中,行坐不乐。”内心恍惚不安,好像在梦中一样,行住坐卧都闷闷不乐。
又过了两天,有一童子从惠能舂米的碓坊路过,口中唱诵着神秀所作的偈。惠能虽然不识字,也没有人教授过他,但是这童子一念,他立刻就能了解这首偈的意义。于是问童子:“你诵的是什么偈?”
童子回答:“你这?獠竟然不知道!五祖大师说,人生最重要的是生死大事;大师要传付衣钵佛法,所以命门人作偈来看,如果有人悟得大意,就传付衣法,让他作第六代祖师。神秀上座在南边走廊的墙壁上写了无相偈,五祖大师教众人依这首偈去修持,说依此偈修,不会堕恶道;依此偈修,可得大利益。”
惠能听童子这么一讲,也想诵这首偈,结个法缘。“上人”是尊称语,内有智德,外有胜行,在众人之上者为上人;一般对出家人也尊称“上人”。惠能说:“上人,我在碓房舂米已经八个多月,都不曾到过外面的法堂,请上人引领我到堂前礼拜、诵念这首偈。”惠能虽然是开悟了,却不嫉妒别人,还要去礼拜,结来生缘。一个开悟的人,没有我慢心、贡高心,即使别人没有契悟,也要跟他结来生缘;如果契悟了,有修有证,那更要去依止这位善知识。
童子引领惠能到这首偈前礼拜。到了南廊,惠能说:“惠能不认识字,请上人帮我读诵一遍。”讲这句话的时候,旁边有位江州别驾,姓张名日用,便高声朗诵。惠能听过了张别驾读诵后,便说:“我现在也有一首偈颂,希望别驾可以帮我写在墙壁上。”
别驾言:“汝亦作偈,其事希有!”张别驾难以置信惠能竟然会作偈,所以觉得很稀奇。他一方面是惊异,二方面对惠能有点轻视。
惠能接着说:“要想求无上道、证菩提果,千万不可以轻视初学。”为什么呢?因为人人都有佛性。所以古德也讲:“莫轻初学,莫重老参。”不因为初学佛法者才刚入道,就心生轻蔑,切莫看轻初学。“下下人有上上智”,每个人的身分地位虽然有高有低,但是佛性却是一样的,下根的人也有上上智,“上上智”就是指佛性。相反地,“上上人有没意智”,是说上上等的人也会有心智不明的时候,即使是上等社会的名流,这念心不清净,也无法增长清净的智慧。所以,如果随便轻视人,就会有无量无边的罪过。
张别驾对惠能说:“你就把偈语诵念出来吧!我为你写上,如果你为五祖所认可,将来得法、继承了祖位,请不要忘了要先来度我。”惠能便道出了心中的悟境:“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菩提”是指我们这念觉性、清净心。这念心如果迷了,就不是菩提心,而成了烦恼心,所以烦恼心、菩提心都是它。这念心如果不“觉”,就无法产生智慧;不但没有智慧,甚至还产生很多错觉,看不清楚也听不清楚。这念心迷惑了,起了贪、瞋、痴,计较人我是非,始终妄想不停、攀缘不断,执着一切境界为实有,而不知要返观自性,此时这念心就属于众生心,而不是菩提心了。
“觉”就是灵知灵觉,就是觉性。不只佛法讲觉性,儒家也提到“先知先觉,后知后觉,不知不觉”,先知先觉是圣者,不需要他人教授就能契悟本心。例如,缘觉就是先知先觉的圣者,只见到外境的无常变化,就明白世间上的一切都是生灭、无常,一下就悟到无常、苦、空的道理。这是谁在悟?就是这念心在悟,这就是“觉”,觉悟了。
觉有深浅不同的层次。众生是“不觉”,心念常缘虑色、声、香、味、触、法,迷于外境,背觉合尘,觉性迷失了,所以成了众生。众生心经常反覆不定,时而想做善事,时而又造恶业,这念心始终是善恶夹杂,这就称为众生性。虽然人人都有觉性,但因觉性未完全现前,所以有时内心是光明,有时则是黑暗。这念心觉悟了以后,继续用功、提升,修戒、修定、修慧,从事上去薰修,在理上契悟,时时刻刻清楚明白,知道自己的过失所在,懂得惭愧、忏悔,渐渐地众生性就转为菩提性,因缘时节和合,就能契悟自己的本具佛性,见到菩提大路,在动静闲忙之中都不忘失当下这念心。就禅宗而言,这是保养圣胎;以经教来讲,属于修道位。见到这念心之后,才属于修道位。
道有深、浅,有贤位、圣位、四向四果之别,这都属于菩提。菩提,有初果、二果、三果、四果的声闻菩提,这也是深浅的差别。以小乘来讲,是声闻果;以大乘来讲,是菩萨果。菩萨有三贤十地,三贤是菩提,三贤以上的登地位阶,还是菩提。圣也有深浅,四向四果都属于圣。修菩萨行,从三贤一直到十地、等觉、妙觉,都属于圣位,皆是菩提。所以菩提是一个总称,圣与贤都能证到菩提,证菩提的深浅,端看修证的层次。《金刚经》说:“一切圣贤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这念心属于无为法,并没有一个形相,所以贤也是它、圣也是它,如何去分别贤和圣呢?虽然指的是我们这念心,但是因“无为法”而有差别。无为法,就是指菩提心,菩提心是空性、觉性,所以“菩提本无树”,这念心无形无相,哪里还有树呢?
神秀大师的偈语属于渐修,惠能大师的偈语属于顿悟。惠能大师这首偈是直接从心性来讲,明白地显示菩提是什么心境。神秀大师这首偈属于有为法,须经修证的次第,“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是一种形容词,是站在第三者的角度来观察;顿悟自心则是站在悟道者本身的角度,契悟了菩提心,不须以渐次修证的方法来形容。菩提就是我们的觉心,本来就没有树,菩提是空性、觉性,一切都了不可得;虽然是了不可得,当中又有光明、智慧。所以“菩提本无树”是指我们这念心。神秀大师形容“心如明镜台”,这念心像是明镜,明镜台是一个形相。惠能大师说“明镜亦非台”,这念心当中没有任何事物,我们这念心哪里找得出一个明镜?哪里找一个台?这念心是空性、是真空,当中一法不立,没有任何一个境界;虽然没有境界,但是这念心有智慧、有神通妙用。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念心一法不立,像树也不对,像明镜也不对,像什么都不是的。这念心当中什么都没有,讲明镜、讲菩提,都只是一种譬喻,在这个地方什么都没有,一法不立,一切诸法毕竟空,无能、所,无我、我所,这念心是空性。“何处惹尘埃?”因为心不可得、性不可得,既然一切都不可得,从哪里去沾染尘埃?所以烦恼不可得,菩提也不可得,这就是真空。
这首偈写到墙壁上之后,大家看了都惊叹不已,真正觉得不可以貌取人。菩萨是菩提萨埵的简称,菩提萨埵就是觉有情,是大道心的人。菩萨,有法身菩萨、肉身菩萨,此处的肉身菩萨是指开悟的人。由于父母所生之身,是一种障碍,原本的四大五蕴是一种烦恼;现在把肉身转过来,契悟了本心以后,这念心当体即空,四大五蕴成了法身,五蕴之身转成清净身,烦恼心就变成菩提心。契悟清净法身就是契悟本心。本心在哪里?不离四大五蕴。离开四大五蕴,哪里去找法身?所以这是顿悟自心的法门,色即是空,色空不二。要想契悟空性,不能离开地、水、火、风;要想明了觉性所在,不能离开眼、耳、鼻、舌、身、意。
过去,智药三藏法师自西天竺到这里就有悬记:“当有肉身菩萨于此开演无上乘。”所以,一方面肉身菩萨是众人的称赞,二方面是由于智药三藏悬记在曹溪将有一位肉身菩萨开演无上乘。“何得多时,使他肉身菩萨?”是赞叹惠能到这里还没有多久的时间,竟然一下就契悟本心,变成肉身菩萨了。
“祖见众人惊怪,恐人生害。”五祖见大众很惊奇,恐怕有心怀不轨者因为嫉妒而出现伤人之举,为了惠能的安全,就用自己的鞋子把这首偈擦了,告诉大众:“亦未见性!”意指作这首偈的人也没有见性。“众以为然”,大众以为真的如五祖所说,因此这场风波就平息了。
以上这一段文字也提示了我们,不能以貌取人,不但不应以人的外在相貌来评论其贵贱、高低,更应该以菩萨心来普度一切众生。
很多年前,有一个富人听说某一所学校办学困难。有一天,学校正在办活动,这富人就穿着普通的衣服,特地背了一大麻袋的钞票想去布施。到了学校以后,大家看他穿着很普通,以为是来凑热闹的,所以没人理会他。这富人在一旁观察得很清楚,他看到穿西装革履的来宾,个个受到隆重的接待,而自己虽背了一大麻袋的钞票来,竟然没人来打声招呼,最后他又把这一麻袋的钞票背回去。所以,不要以貌取人,真正有钱的人,不会说自己很有钱;穿西装革履的人,也不一定是有钱人。
学佛修行,要实实在在地从心当中去修,身为菩萨行者,要做到平等普度,心行平等。进了道场,就是与道场有缘,愿意亲近道场的人,也许是向往这里的道风,或者是来寻幽访胜,不论是来参访或是来发心,我们都可以藉机接引他,让他种个善根;如果是来修行学佛的,可以再进一步的劝发菩提心。要本着慈悲心、平等心来普度众生,不可以貌取人。
次日,也就是第二天。“祖潜至碓坊”,五祖悄悄地来到碓坊。碓坊是指舂米的磨坊。“见能腰石舂米”,看到惠能在腰上绑着石头来增加重量,辛勤地舂米。语曰:“求道之人,为法忘躯。”五祖告诉惠能,求道之人的确应当如此为法忘躯。惠能为了求法,拚了命不顾自己的身体,实实在在是做到了这一点。
人最重视自己的身体,假使现在有一个人,请他到碓坊去舂米,发现自己踏都踏不动,那他绝对会藉此因缘退下来,为什么?为了保重自己的身体。认为踏这个碓很重,身体可能会累出病来!可是惠能不这么想,即使是踏不动,也要想办法克服,所以“为法忘躯”,绑石头在身上。这不是一般人想得出来的,只有上求佛道,下化众生,不惜舍弃自己的生命来求法,来爱护常住、供养大众,才做得到。所以五祖大师肯定地说:“当如是乎!”真正应当像你这样啊!
乃问曰:“米熟也未?”于是问:“米熟了没有?”惠能曰:“米熟久矣!犹欠筛在。”惠能回答:“米早已成熟,就是还没有人为我印证。”舂米,要把米谷表皮舂掉,在这过程中会产生许多细微的米灰、碎糠,必须经过筛子,把所有的米灰、碎糠统统从筛孔刷下来,才能成为白米。此处是用舂米的过程来譬喻开悟之理。“米熟了没有?”五祖大师不是真正问这个米有没有熟,而是问惠能开悟了没有?见道了没有?心性在哪里?功夫保任好没有?六根还有没有妄想?心当中还有没有烦恼?如果这念心还没有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还有烦恼、妄想,还有贪、瞋、痴,这个米就还没有熟!所以五祖大师是用米来譬喻心性。
“米熟了没有?”这句问话,没有开悟的人就不懂,还以为真正是在问米。譬如说,开悟的人来参访,问他:这位上座从什么地方来啊?开悟的人绝对不会讲:“我是从台中来。”“我是从外双溪来。”而没有开悟的人不知道从理上回应,必然从事上来回答:“我是从台北来。”“我是从某个道场来。”这种回答就表示没有开悟。所以问在答处、答在问处,这就是禅机。
惠能曰:“米熟久矣!犹欠筛在。”米已经熟了,指这念心已契悟了无为法,契悟了心性,没有贪、瞋、痴了。可是熟也好、没有熟也好,只有自己知道。“犹欠筛在”,只欠还没有人来证明。听了这样的回答,五祖明白惠能已经悟了道,真正契悟了本心,而且保任程度也已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惠能悟了什么呢?“一切万法不离自性。”五祖知道惠能是初步的悟道,就再测试他一下,再激励他,希望惠能大彻大悟。所以进一步,祖以杖击碓三下而去,五祖大师用禅杖“击碓三下”。击,就是敲打。碓,就是舂米的碓窝。碓窝中间有一个洞,米就是倒到这个洞里面,然后用木棒或是石头去舂,这称为碓。五祖以杖击碓,打了三下就离开了。这是什么意思?假使不解祖师意,打三下也与自己没关系,而惠能完全知道其中大意。即会祖意,当下契会五祖意旨,也知道三下是什么意思。三下,是要惠能三鼓时分,即三更,到方丈室来。所以当夜惠能大师“三鼓入室”。
祖以袈裟遮围,惠能到了五祖的丈室,纸窗里点着油灯,五祖大师恐怕外面的人看见室内的动静,对惠能会有所猜忌,就用袈裟将窗户围起来,遮住灯光。为说《金刚经》,为惠能讲授《金刚经》,直到讲解“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义理,惠能就真正大彻大悟了。
惠能是因“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而大悟。有些人诵《金刚经》,看到这句话时,却充满疑问:“我们这念心既是本具的,为什么《金刚经》上还要无住、还要生心?那生出来的就不是本具的了?”什么是“住”?有想有念就是住。佛法的道理,一是小乘,一是大乘,要能圆融会通。住,看是住到什么地方?假使安住在实相上,就是最实在的!如果是修四念处等观行,则不是安住在实相上,而是一种方便的法门。因为我们这念心若没有依靠在观行上,就容易打妄想,想东想西、患得患失,或者感觉无聊,乃至于造恶业。所以,第一步先要有所住。念佛、诵经、持咒……这些都是有所住。念佛,把心依靠在佛号上;诵经、持咒,把心依靠在经文、咒语上。有所住,是从方便到究竟的第一步。
这个地方讲“无所住”,并不是住在四念处上,而是已经超越了。一般众生都有我执和法执。一个人有我执,就会打妄想,佛为了使众生超越我执的烦恼,所以慈悲开立种种法,四念处就是其中的一种法门。藉着法让心安住下来,与法相应之后,慢慢地,就能破除我执、我相,进一步可以了生死;但是,如果执着所修的法,有了法执,就无法见到本心。“无所住”,是连法都不执着。为什么不要执着法?法由心生,心生万法,心才是根本。大乘所讲的就是“无所住”。
心有所依靠、有所想,就是“住”,和我们身体的住是不一样的;“无住”,不想过去、不想现在、不想未来。我们这个世间,一个是时间,一个是空间,你想到过去、想到现在、想到未来,就住在时间上。东、西、南、北,内、外、中间都不住,也不住在空间上。如果想到东方,那就住在方位的概念上了,但哪个是东?哪个是西?哪个是南?哪个是北?这都是相对待的、变化的,都不是正确的。所以这里告诉我们“无住”,东西南北不住,内外中间不住,善恶美丑也不住。不住大小方圆,不住动静闲忙。不住就是不要想念,而不是把我们的身体离开这个地方。离就是心要能离开,而不是身体离开!
我们的心不染着、不攀缘,就离开有所住。众生心都是想过去、想现在、想未来,所以就有烦恼、有妄想;有烦恼、妄想,因此没办法离开生死。现在不住,不想过去、不想现在、不想未来。不想过去,过去的善业、恶业就超越了。不想未来的事情,心不住在未来。而现在也不住,不住现在的这个心,哪里是现在?悟了这念心,就是现在;没有悟,就是生灭。师父在这里说法,诸位听法的这念心是现在吗?讲第一句能听到,马上再讲第二句,这时听到第一句的那念心又灭了,哪一个是现在?现在心也是在念念迁灭,念念不断地在生灭当中,众生的心就是处在生灭中。想到过去,是生;想到现在,过去又灭掉了。想到现在如何用功,想到未来要成道、要证果,未来要得个名、得个利……这样子想,就是想到未来的事情了,这一些都是念头。想到过去,是念头在活动;想到未来,念头还是在活动;想现在,现在这个心还是在攀缘。这就告诉我们,不但是过去、现在、未来三际不可住,十方世界也不可住——你想到东方,是念头在活动;想到西方,还是念头在活动。所以时间也不可住,空间也不可住。
“住”就是想念,就是攀缘。“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无住,这念心不攀缘,是什么境界?是个定境。假使我们不想过去、不想现在,也不想未来,不想东西南北,也不想美丑,可是这时候心却在无聊、昏沉当中,这是不是道?这还不是的。所以不但要不攀缘、不颠倒,不住空间、不住时间,当下这念心还要清清楚楚、了了分明,这才是“生心”。心不是生出来的,而是本具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心,就是本具的!这个地方讲“生心”,是方便随顺众生而说。“生心”——清净心现前了!生,就是指“现前”,不是另外有一个“生灭”的“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心就是佛心,这念心就是慧;不想过去、不想现在、不想未来,不想时间、不想空间,超越时空这个心就是定。这念心达到定慧不二,一下就契悟菩提心了。
菩提心,就是定慧不二的心。渐次修证,是先要修定,有了定,而后启发智慧。而契悟到“无住生心”的这念心,即戒、即定、即慧,戒当中有慧,慧当中有定,定慧不二,就是本具的清净心。所以,五祖大师讲到“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惠能大师马上相应,就契悟了本具的觉性。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就是实相。开悟的人时时刻刻都是“无住生心”,行住坐卧都“无住生心”,这就要靠功夫了。顺境、逆境都一样,穿衣、吃饭都是这个。所以祖师讲“挑柴运米,都是神通妙用”,就是如此。因为挑柴运米,这个心都是无住心,无住心就是神通妙用。起心动念也是神通妙用,不起心动念还是神通妙用。
所以,惠能先前的开悟,和这个地方的开悟又不一样了。这里惠能言下大悟,是契悟了实相,实相是无住,不着空、不着有,不着两边。悟到这念心,就知道一切万法不离自性。所谓“万法”——有为法、无为法都是由这念心生出来的,都不离开这念心。这念心是什么呢?就是法王,法中之王。佛悟到了这念心,所以称为法王。每个人只要悟到这念心,都可称为法王。宇宙万法,都是从这念心生出来的,都不能离开这念心。所以悟到心外无法、法外无心,心法一如、心法不二,就是实相,就是“无住生心”。
我们再从般若来认识这个道理,如果认为般若是空,什么都没有,就错误了。般若分为文字般若、观照般若、实相般若,由文字般若深入,达到观照般若,启发空慧。由空慧再进一步契悟,不着文字,不着空,这时候就真正契悟到实相般若,实相般若即“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惠能大师就悟到这个道理,一切万法不离自心。所以禅宗是最究竟的法门,是传佛心印的法门。
“遂启祖言”,马上就启禀五祖大师,听了《金刚经》而开悟的境界。“何期自性本自清净”,是说我们的自性本来就是清净。“何期自性”,何,就是哪里;期,就是期望,也就是在哪里找自性呢?“本自清净”,本来就清净,不需要去澄念,不需要去息妄想,不需要去断烦恼,一切都是本自清净!一般人希望见一个清净心、得一个清净心、证一个清净心,但清净心若是可得、可证,就不是本具的。
有的人听了又想:“既然是本来清净,那我们为什么还要修,还要断烦恼?这又讲不通了啊!”没有讲不通,因为如果不是本自清净,再怎么去修,也没有办法见到清净的这念心。譬如铁里面本来就有钢,假使铁里面没有钢,想要把铁炼成钢,也是不可能的事;因为里面如果本来没这个性,再怎么去造作,也造就不出来。心虽然本来是清净的,却被妄想、烦恼染着,正如铁里面虽有钢性的存在,但还有其他的杂质,只要经过千锤百炼后,铁就变成钢了。这个心虽有无明、烦恼,但是无明、烦恼里面仍有清净心,现在只要不起无明、不生烦恼,当下这念心就是清净的。
惠能大师经过五祖最后的一番启示、一番磨炼,六根寂然,六根不动了。这念心和他过去没有悟以前,天天为了油、盐、柴、米、酱、醋、茶,上山打柴、卖柴、买米尽孝,还是同一念心。只是在过去,心生分别、心生执着,而现在通身放下了。过去是妄想分别,现在是无住生心,过去也不想,现在也不想,未来也不想,也就是超脱了攀缘的心、执着的心,所以顿悟自心,不同于渐修。佛法当中有渐修的法门,有顿悟的法门,现前所说的这个法门就是顿悟法门,当下契悟了清净心,契悟了无为心,契悟了菩提心,立刻就能超脱。
一般人会想去“找”一个清净心,事实上清净心是找不到的。举例来说,烦恼就好比波浪一样,如果要找到水,就不能把波浪去掉,因为波浪的当体就是水啊!所以不需离开烦恼,另外去找个清净心,烦恼的当体就是清净心,只要现在不起烦恼——何期自性本自清净!
“何期自性本不生灭”。自性不但清净,而且还是不生灭。众生心则有生有灭,例如我们从早上开始,“起床”是一个念头,动了一下就是生;穿衣服时,起床这个念头就没有了,这不是灭了吗?穿衣服这念头不是又生起来了?衣服穿好了,马上接着又穿袜子、穿鞋子,穿袜子这个心生起来,穿衣服这个心又灭掉了。袜子穿好了又穿鞋子,穿鞋子这个心生起来,穿袜子这个心又灭掉了。鞋子穿好后接着漱口,漱口这个心生起来,穿鞋子的这个心又灭掉了。我们从这当中观察,每一个人从早上到晚上,就是这种生灭的心。所谓“众生心”,就是念念不停的生灭,所以人有生老病死,因为从小到老,这念心都是不断地生灭,等达到一个阶段,这一生就结束了。
为什么心始终都在生灭呢?因为跳脱不出时间、空间、人我、是非,把世界当作一成不变的,并且在这当中起分别、起执着,所以就是生灭心,属于众生境界。何谓“众生”?因为心有众多的生灭,所以称为众生;又因为有众多的生灭,也就形成众多的生死。假使未悟本心,不管是念佛也好,持咒也好,所修的都是属于生灭法门。既然是生灭,就不容易得到三昧,不容易得到禅定。
我们从早到晚有八亿四千万个念头,也就是有八亿四千万个生灭,从生到灭、从灭到生,时时刻刻都在生生灭灭,这是大的、粗的一种生灭。再深一层探究,这念心的生灭当中又有生灭,大的生灭包含小的生灭,小的生灭又再包含更微细的生灭。譬如现在想要喝茶,这是一个念头,刚刚一动喝茶的念头,这个心就“生”起来了,然后继续再想喝茶,这个心就在这里相续不停,这就是“住”。念头相续不停,始终想着这件事,念头就一个接一个相续。然后,把茶送到口中,觉得很不错,还是喝茶的这念心;喝到不想喝了,然后把茶杯放下,又去做其他的事情。所以喝茶是一个念头,喝了茶以后再去读经,喝茶的这个心灭掉了,看经的心又生出来了。可是,喝茶、读经的心是同一个吗?这当中是大的生灭,但其中又有许多个小的生灭。
什么叫小的生灭?小的生灭,就是“喝茶”是一个“生”,里面又有:生、住、异、灭四个相在迁流变化。喝茶这个心是“生”;继续想到一定要喝茶,这是“住”;喝了第一口很不错,但是喝第二口感觉变了,前一口和第二口的味道不一样了,这是“异”;喝到不想喝了,把茶杯一放,然后再来看经,喝茶这个心就“灭”掉了。所以,想喝茶这是一个心,这个心的念头当中,又有生、住、异、灭四个小的念头。
契悟了这念心,就没有这些琐琐碎碎的事情了。既然没有生灭,就没有生死,“顿悟自心,直了成佛”就是如此。所以“何期自性本不生灭”,我们契悟了这念心,就不是生灭心了。
“何期自性本自具足”。这念心既非生灭,又是清净,更重要的是这念心不是父母亲、阎王小鬼给的,也不是佛菩萨给的,而是本自具足。正因为是本自具足,所以佛法所说的道理是最尊、最贵的。而我们求道,也就是要求一个无上道。
惠能契悟了这念心是本具的,和释迦牟尼佛所说的道理完全是一样的,法尔如是,本自具足。“法尔如是”,就是如此的,就是本自具足。释迦牟尼佛在菩提树下成道的过程中,上半夜是有修有证,中半夜还是有修有证,到了后半夜则是无修无证。为什么是无修无证?契悟本心。一看天上的星,马上就觉悟了,说道:“奇哉!奇哉!一切大地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只因妄想、执着而不证得。”正揭示一切众生都有这念清净心,所以惠能大师所悟是与佛心相应的。
师父在这里说法,诸位听法的这念心是本自具足的,因为是本自具足,所以是不生不灭,不用再去追求;若是求到的属于有所得,有得必有失,有成必有坏。我们要如何修?不起心、不动念,不起烦恼就是修,把坏的习惯统统改掉就是修。但是有人可能会误解:“既然不起心、不动念,人不就像木头一样,也不对呀!”所谓不起心、不动念,是告诉我们一个入处,从这个方向来契悟。契悟“本自具足”之理,了解这念心是真空、是妙有,是活活泼泼的。
本自具足是“体”,就像活水的源头一样,体不妨碍用,用也不能离开体。体不碍用就是不妨碍我们的作用,什么作用?心的作用。心起善念,就是好的作用;心起恶念,就是坏的作用。契悟了自性,就能作主,只起善念,不起恶念;不但是起善念,起了善念以后,起善念这个心也要归于“本自具足”的心之体,就是无念。所以明白了这个道理,起心动念是本自具足,不起心动念也是本自具足。
惠能大师悟了这念心,悟了无为法,故云:“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不要在外面东求西找了,因为一切法不离自心。所以“离道别觅道,终身不见道,波波度一生,到头还自懊。”离开本自具足的心,另外去找一个佛、找一个法,如同日中找影一样,始终是找不到的。所以打坐时,看到的种种境界都是从本自具足的这念心反映、变化出来的,因此不要管它。只要不管,那些境界统统归于自心,就能真正得到自在。
所以“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不要去外面找。只要安住这念心,不要打妄想就好。面对一切境界,要觉察、觉照、觉悟。觉察自心当中有没有烦恼?有没有人我是非?觉察了以后,要觉照,把这个烦恼化掉,觉照了以后还要觉悟。觉悟什么?觉悟这念心本自具足,没有能照、没有所照,又归到原点。这念心一切都是现成的,不假丝毫的造作。以前有个开悟的人,人家问他:“你开悟,悟到了什么呢?”他回答:“尼姑是女人做的。”是什么意思?尼姑当然是女人做的,本自具足,法尔如是。
“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一般人都是舍动而就静,执着一个静境,认为外面的世界太乱了,要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心才安得下来;外面都是在动,在动荡当中,所以没有办法安定。其实这念心“本无动摇”,管它动也好、静也好。静,不过是一个境,只是一个相;动,也只是一个相,是“本无动摇”。既然本来就没有动摇,所以处静是如此,处动也是如此。在动中修,只要不起烦恼,不生无明,这念心一点也不会失去,一点也没有妨碍。
陶渊明曾经作了一首诗,其中也悟到这个道理,他说:“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这是说一般人都舍弃动境,要求个静境、求个清净。但是,只要悟了这念心,动也是如此,静也是如此,因为这念心本来不动摇,不着动、不着静。但是,初初学佛的人,还没悟到这个道理,也不妨碍先有一个次第。离开尘嚣、离开烦恼,先找一个清静的地方,把身心暂时安顿下来,这是第一步。假使这一步都没有,那也不容易契入“本自具足,本无动摇”的道理。所以,刚开始都是有方便的。有了方便,我们安住在清静的环境,最后契悟了这念心,所有的方便也不执着了,为什么?我本来有个“本无动摇”的所在,只要安住在这个地方就是,这又更进一层了。
有些人喜好神通感应,听到他人说某个地方有神通显现,就不分正邪地去祈求,这种观念是错误的。神通是修止观所成就的,我们修行也不离止观,例如:念佛,有念佛止观,把心靠在念佛上,只有这一句佛号,把心定在那里,就是“止”;能念佛的心,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是“观”。走路也是如此,人在哪里,心在哪里,这个就是“止”;看清楚前面有没有石头?地面是高、是低?这就是“观”。听佛法也是止观,听法的当下,只有能听的这念心,不打妄想,就是“止”。有止,还要有观,要有观慧。对于所听的道理都能了了分明、清清楚楚,这就是“观慧”。这念心于行、住、坐、卧中都要清楚明白,自然就有定、有慧,所以止观离不开我们的日常生活。
听到师父说“本无动摇”,这个心立刻安住不动。听师父讲“无住生心”,马上不想过去、不想现在、不想未来,不想东西南北,这就是“止”。不但要止,而且能听的这念心要清清楚楚,这个就是“生心”。人人都能开悟,但要真正做到“悟后起修”就不简单,例如,在听法时心清楚明白,好像知道了什么是“本自具足”,但一离开讲堂,心又不清楚了。所以保养这念心,需要时间、因缘,自己要能处处作主。
“何期自性能生万法”,一切法都是从心所生,例如:信基督教的人,天天向耶稣祷告,晚上就会梦到耶稣,你说耶稣是在心内,是在心外?信仰观音的人,见到观音菩萨像就顶礼膜拜,晚上作梦,就会梦到观音菩萨;拜土地公,晚上就梦到土地公;如果是拜石头公,也可能会梦到石头公。“何期自性能生万法”,一切法都是由我们这念心生出来的。然而“无住生心”才是真正的根本,要契悟到不生不灭,才能成就无上正等正觉,才能真正了生脱死,到达真正的净土。除此之外,都是生灭心生出来的。我们做了善事,处处都是光明,将来升到天上;做坏事、造恶业,心就是黑暗,将来必然堕到地狱。现在善恶都不执着,天上也不去、地狱也不去,这个心是什么呢?就是“顿悟自心,直了成佛”,达到不生不灭,佛法要这样去认识。
以前,有一个过路人遇到一阵大豪雨,找不到地方躲雨,忽然看到路边有一个碓窝,就撑着伞,跑到碓窝中间的洞里面蹲着躲雨。那场雨就像西北雨一样,一个钟头后就停了,所以过路人也就离开了。附近的村民在刚下雨时都跑去躲雨,现在雨一停,又都出来了。大家发现这么大的雨下来,其他地方都湿透了,只有这个碓窝是干的,心想这碓窝里面一定有神,于是一个传一个,消息就传出去了。很多人来看了以后,都认定这个碓窝一定有神,于是就盖了庙,把这个碓窝供起来拜,这一拜,还真正是灵了,有病的一求,也都好了。
过了一段时间,那个过路人又从这个地方经过,觉得奇怪:“以前路经这里,没有庙啊!怎么现在修了这一座寺庙?”进去一看,里面供的不是佛像、不是菩萨像,也不是神像,竟然供着一个碓窝在当中,于是他就问庙公:“你们怎么拜一个碓窝?”庙公回答:“我们这个碓窝有神,很灵感的。几年前,有一天下了一场大雨,结果只有这个碓窝里面是干的,所以从那以后我们就修了寺庙来供养、来拜拜,有病去求,它也会庇佑我们。”这个过路人说:“唉!你们知不知道当时那个碓窝为什么会是干的呢?因为我蹲在碓洞里面躲雨,用伞撑着,所以碓窝当然是干的嘛,哪有什么神!”这个庙公一听,觉得好笑,尔后再求碓窝,什么也不灵了。为什么起初灵,后来不灵了?因为有信心就灵。所以,法从心生,信仰这个碓窝有神,天天去拜,就有灵感。在本省,有些人认为孙悟空神通广大,不少地方甚至建了大圣爷的庙,里面塑孙悟空的像。其实根本没有孙悟空,这只是作者虚构的角色。可是这一拜却也很灵,为什么?诚则灵,信则灵,这就是心生万法。
这个灵感,是心生出来的,信则有,不信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一旦讲破了,马上什么灵感都没有了。我们这念不生不灭心,你信也有,不信也有,因为是本自具足的。只要心清净了,时时刻刻保任,时时刻刻返照,一定能明白不生不灭的道理。所以要相信这念心是本自具足、本无动摇、能生万法、本来清净,一切都是现成的,不要再向外求。
假使我们修学佛法,不了解这个道理,那就是佛法当中的外道,心外求道。或者有些人相信了以后,又起了贡高我慢,以为“我”就是佛。虽然佛性是本自具足、本来清净,可是本自具足的这个不生灭性不现前,就还是在生灭当中!时时刻刻在攀缘,本自具足的清净心就不会现前。为什么?起贪瞋痴、生烦恼、生是非,又不清净了。
所以要了解,虽然是自性本不动摇,我们还要按照“本不动摇”的道理去修,纵使外面事物不停地转变,我们也不要见异思迁。要相信这念心有事有理,虽然一切是本自具足,也不妨碍修一切善法:持戒、念佛、打坐、博学多闻……断恶修善,并且能够归于自性。这样修而无修、念而无念、言而无言、行而无行,到最后归于本心,从事到理,因理显事,“本自具足、本来清净、本不生灭、能生万法”的心就很实在了。
古德说:“一乘任运,万德庄严是诸佛。”什么是一乘?就是本自清净、本不生灭、本无动摇、本自具足。任运,就是修一切善法,不执着一切善法。一乘任运,就是真真实实地落实佛法。如此契悟佛心,如此了解佛法,如此修行,我们这一生绝对可以成就。
五祖知道惠能已经明悟自性,于是对惠能说:“不认识自己的本具真心,即使多闻佛法也没有益处。”六祖大师的开悟分为两个阶段,一是悟到心之体──空性,“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属于般若空;二是悟到体用一如──“何期自性本来清净”,体和用本来就是一个,不但不着空,也不着有,空有不二,悟到这一念心,是更进一步的。所以,第一次五祖大师说惠能没有悟,是指没有悟到最高的实相境界,只悟到空性。第二次则是了悟“无住生心”,无住就是不着有、不着空,不着过去、现在、未来,这是悟到了实相。实相无相,无相、无不相,真空妙有。前后虽然都是悟,但有深浅的不同,起初和后来的开悟,心境是不一样的。就如渐修和顿悟的差别,渐修是渐次的修证,顿悟则是直接站在这一个悟的心性上来讲。
“不识本心,学法无益。”修行若不识本心、不识实相的道理,学法无益。为什么没有益处?因为心外求法,执着法为实有,被法所迷,仍旧不见本心。若识本心,知道一切法不离自心,这样就可以得自在;没有认识本心,执着法为实有,则是心随境转,不得自在。“若识自本心”,假使明白我们当下这一念本心,什么心呢?师父说法,诸位听法这一念清清楚楚、了了分明的心,这念心没有去来、没有生灭,始终是寂然不动,始终是了了分明,行住坐卧都不离当念,这个就是心之体,除此以外就属于这念心的作用。心的作用可产生感应,也能启发神通。虽然有感应,但不能执着感应;虽有神通,也不执着神通。所有一切作用都归于自性,用了以后仍须归还原处,始终是站在原处,不离本心。
“若识自本心,见自本性,即名丈夫、天人师、佛。”明白这念心,了达实相,就可称作大丈夫。这个大丈夫是相对于普通人所说的,只要悟了本心,就可以女转男身,不须经过三大阿僧祇劫,当下安住实相、安住本心,就是丈夫。“实相”没有男相,也没有女相,是实实在在的心境,这就是真正的大丈夫。在实相当中是依体起用,实相即是如来的境界,如观世音菩萨过去为正法明如来,已证得如来境界,能够化身千百亿,可以现男身、女身、童身、妇女身、宰官身、比丘身、比丘尼身……所以,明悟本心,通达实相,才是我们修行真正的根本。
禅宗祖师说:“但得本,何愁末?”我们不要执着感应和神通,若有所执着,愈执愈迷,到最后就容易走入歧途。若识自本心,现在就是大丈夫,能够从体起用,体用不二,体用无碍,就像观世音菩萨一样能得自在。所以,真正明白了这念心,即使是女众身,也已经成大丈夫了。为什么?因为安住实相,实相就是定慧不二的这念心,达到即定即慧、即慧即定,定慧不二,就成了法王,当然就是女转男身;不但是女转男身,而且还是天人师,因为一切人天的慧眼、正法眼藏,都从实相所出。实相就是正法眼藏,实相就是人天慧眼,安住实相即是真佛。佛有法、报、化三身,这里所说的真佛是指法身佛,禅宗所说的佛就是指这念心──明心见性,见性成佛。“本心”即是佛性,见到这念本具的佛性,就是佛,这个佛没有成、没有坏,所以不生、不灭。
以前有一个居士听某位法师开示说女众不能成佛,她很伤心地说:“我这么精进护持三宝、修福修慧,竟然不能成佛,那为什么还要修行呢?我修行就是要成佛!”女众不能成佛的说法,其实并没有错误,只不过这位法师没有交代清楚。他所说的女众不能成佛,是指成就像释迦牟尼佛那样三十二相、八十种好,丈六金身的佛,这是佛的应化之身。“明心见性,见性成佛”所成的佛是什么佛?不是千百亿化身释迦牟尼佛,也不是圆满报身卢舍那佛,而是清净法身毗卢遮那佛。这尊佛人人都有,诸位听法的这念心就是,这念心不但是无形无相,而且善也不立、恶也不立。达到百分之百的信心,当下就是佛。这念心时时刻刻不打妄想就是,时时刻刻了了分明、能够作主就是。
我们在静坐的时候,要能做到不打妄想,善念、恶念绝对都不起,这念心只保持清楚、明白、不动;静坐以外的任何时刻,则是只起善念,绝不起恶念,这属于动中修,藉由动中修来磨炼自心。最后,善念也不执着,要归于无念,真正明白这个道理,就是悟了。悟了以后,为什么还没有办法展现神通和智慧呢?时节因缘未到。初步明白这个道理,就好比刚出生的孩子,虽有眼、耳、鼻等五官,也有五脏六腑,但是与大人的智慧、体力相较之下,却有很大的差别,因为大人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因缘的历练,心智与体力各方面都比小孩坚强。
我们虽然已经知道“无住生心”的道理,但是心当中仍有很多妄想、杂念、执着,因此必须从日常生活下功夫,经由检讨、反省、修正,才能化除种种滞碍。妄想、执着化掉了,修而无修,修了以后不执着所修之法,这念心不起心动念即是无修,无修才是真修。明白了这个道理,就真正能契悟本心,继续一直到底,到最后就能如禅宗祖师所说的破除三关。《六祖坛经》并没有立三关,而是直了本心,就是这一念守到底,当中什么都放下、都不执着,这个心就是佛──清净法身佛,这是就我们的心性而言。明悟了这个道理,识自本心、见自本性,即是丈夫身,可以作人天之师,堪为人天的慧眼、正法眼藏。
六祖于三更时分受法,所有的寺众都不知道,五祖就在那时候传授顿教心法及衣钵,并嘱付道:“你现在是第六代祖师,要好好地自行护念,广度众生,将心法流传到后世,不要令其断绝!”三更是指晚上十一时至凌晨一时之间。三更的时候,惠能从五祖大师领受心法,事实上这当中并没有传什么,就是一番印证而已。五祖传授了顿教心法及衣钵,这衣和钵是从释迦牟尼佛传给迦叶尊者,迦叶尊者传给阿难尊者,一直传到达磨祖师,祖祖相传直到中国。衣和钵代表正法,一般常以“衣钵相传”表示弟子得到了师父的真传,这是以相表信,藉衣钵来表法。
“汝为第六代祖,善自护念,广度有情,流布将来,无令断绝。”这是五祖大师付法时的嘱付。五祖大师殷勤交代惠能:你现在是第六代祖师,所以这个“法”要自己护持,要善自护念。护念就是保护我们这念心。虽然是悟到实相,明白凡夫心即是佛心,知道烦恼心就是涅槃心,但是今后这条路还很长,要时时刻刻把这念心守住。护念,“护”就是保护,保护就是观照,在起心动念当下要能马上照住,时时刻刻安住实相,在一般来讲,就是“觉照”。觉就是明白、就是护念,时时刻刻觉悟,不打妄想,只起善念、不起恶念,这就是善自护念。把善念护成功了,恶念完全没有了,最后是护无念。根基浅的人要想达到无念乃至于安住实相,就要先护善念,善念成就了,不执着善念,最后护无念,时时刻刻安住在无念上,无念即是实相。“实相”没有相,就是“何期自性本来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真正的护念就是安住实相。
既然明白了这个道理,就应“广度有情”,把这个法传播给大众,要随机施教,随着种种因缘度化有情,所谓“三根普被”,不论上根、中根、下根的众生,只要有因缘,我们都可以度化。“有情”是指众生,有情识,有念有想,就属于有情。流布,流传分布,把这个法门从上一代传至下一代,不但要有直向的流布,还要有横向的流布,不但要传法,还要广为弘扬,所以应“流布将来,无令断绝”。决不可把佛的心法给断绝了。这就是五祖大师最后传衣法时的付嘱。
五祖大师付嘱了之后,又说了传法偈,把这个心地法门传给六祖大师。“有情来下种”,有情识的众生、有缘的众生来下种,“种”是什么呢?佛种。我们八识田中的种子很多,而这里所说的种是指佛种。佛种──顿悟自心的这念种子、不生不灭的这念种子。若以生灭心为种子,将来所证的就是生灭果。什么是生灭?例如现在才刚开始受持五戒,在这之前还未曾受过,从现在开始就是生。现在守五戒、修十善,将来得人天的果报,可以享富贵、享天福,但是福报享尽就终结了,这是由生灭种所得到的生灭果。所以,契悟佛种就是悟到不生不灭、本来清净、本无动摇的这念心。凡是有缘的人,我们都要在其心田播下这个种,像诸位听到《六祖坛经》的顿悟法门,就是种下了这个佛种。
现在来听法的人,无论在家、出家也好,都有这念心。在家属于有情,出家也是有情,男众、女众都同样是有情。“情”是想念,有情识、有分别、有执着,这就是有情,有慈悲心、有恭敬心,这都是有情。“来下种”就如诸位来听闻佛法,法入耳根,种子就种到八识田去了,听法以后,能生起信心,相信烦恼即菩提,进而能明白听法的这念心就是。
我们这念心“不思善、不思恶”,在静坐的时候一念不生,“不生”就是佛种。不生,我们的心安住在哪里?不动当中。什么是不动?不攀缘就是不动,不但不动,还要不昏沉,要能处处作主,坚守这个原则,就是种清净因,是清净法身毗卢遮那佛的种。这个种从什么地方来?不是从外面来,而是有情众生本具的,因为离开了凡夫心也找不到,如《华严经》云:“不起凡夫染污心,必成寂静菩提果。”不要认为自己是一个薄地凡夫,能够了达这个薄地凡夫的心,才是最可贵的。有些人不晓得这个道理,认为自己是薄地凡夫,怎么敢修顿教法门?怎么敢修明心见性、见性成佛的法门?我们要了解,顿教法门才是最直截了当的,不须祈求,当下即是,一切都是现成的,祖师法门是不可思议的!
“因地果还生”,现在修行就是因,有因一定有果,因果同时,因果是不二的。为什么?不生不灭。所以古人说:“万里途程,不离初步。”就是指这个因。譬如我们现在要到台北去,到了台北,还是不离这念心,纵使走了一万里路,仍是那念心,并没有两念心。开始起步的那一念心,和到达目的地的那念心是同样的,始终不会改变。所以,因心即是果觉,这就是顿悟自心的法门,因地之心即是果地觉悟的这念心,没有差别。若说差别,就在于心念是“迷”、还是“觉”。
因地就是我们现在这个因心,时时照住因心,当下果报就现前了。《法华经》里提到:“若人于塔庙……或有人礼拜,或复但合掌,乃至举一手,或复小低头,以此供养像,渐见无量佛,自成无上道。”为什么呢?不是因为现在举手、低头而成佛道,举手、低头仍是属于生灭,在生灭之前自己还有一个不生灭心,那就是真佛,所以“因地果还生”。人人都有不生灭心,不要小看了自己!
“无情既无种,无性亦无生。”无情不能成佛,树木、石头都属于无情,无情没有知觉,即使我们向无情说法,它也不能了知,所以“无情既无种”,它没有办法下这个种,无法下菩提种子。无情物没有知觉,没有痛痒觉知,因此“无性亦无生”,它没有佛性,所以没办法产生任何果报。
曾经有居士问:“佛法不是说一切众生都有佛性吗?动物有佛性,植物也有佛性。无情怎么不能成佛呢?”又说:“水里有水神,水既然能成神,那不就可以成佛?所以无情不能成佛的观念是错误的。”其实,他的观念才真正是错误的!水神并不是水变成神,而是神住在水里,以水为他的宫殿。我们想想看,水怎么可能成神呢?水经过高温,一蒸发,就变成烟、化成了气体,或者遇到外在的冷空气,变成了云,再经过其他的因缘转变就下雨了,甚至遇冷结冰,变成了雪,再遇到太阳、遇到热,又化为水了。它完全是随着外面的因缘而变化,连自己都不能作主,又如何成佛呢?水只是神的一个依报,水不能成神。树神也是同样的,树本身不会变成神,树是神的依报。我们所看到的树,在神明看来就是他们的宫殿,所以很多大树是土地公居住的地方,若不小心把树给砍掉了,就可能会得罪神明。
为什么那位居士认为无情可以成佛?因为对于“佛性”和“法性”的观念认知不清楚。佛性是空性,有情与无情的法性也是空性,然而,有情众生具有佛性,无情则没有情识、没有知觉,没办法种菩提种子,无法种下佛种。假使无情可以成佛,为什么释迦牟尼佛未曾给木头授记,未曾给石头、给水授记成佛,而是给众生授记,给十方菩萨及人天弟子授记成佛呢?如果无情可以成佛,那佛法所说的“六道轮回”岂不是要改称为“七道轮回”了?所以我们应有正知正见、正法眼藏,五祖大师所说“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既无种,无性亦无生。”明白地告诉我们真实的道理,若没有佛性种子,将来必然不会生出菩提花果。
在这一段中,五祖说明衣钵为争端,所以指示惠能“止汝勿传”,衣钵只传到了六祖这一代,以后就不再传,只传法、密付心印。
过去的祖师不但传付心印,同时还要传授衣钵,以表征信。达磨祖师初来东土的时候,一般人还没有深信顿悟自心的法门,所以必须传衣,代表这是从佛陀一直传承下来的,以信物为凭证,代代相承,一代承传一代。“法”则是以心传心,不同于衣钵相授。以心传心,怎么传呢?不是给一个东西,而是“皆令自悟自解”,要自己契悟这念心,要自己去了解这念心。不但现在如此,从过去古佛以来,佛佛惟传本体,都是传佛这念心,从过去佛到现在佛,乃至于历代的祖师,都是传这念心,没有差别的。
“衣为争端,止汝勿传。若传此衣,命如悬丝。”衣钵是争夺的祸端,如果继续再传衣钵,将会危及性命。命如悬丝,就好比吊在空中的丝线摇来晃去,没有一个安住的地方,没有办法安定下来。“汝须速去,恐人害汝。”五祖大师更进一步地嘱付六祖,必须赶快离开这里,因为恐怕有人为了争夺衣钵而伤害六祖的性命。
惠能启曰:“向甚处去?”惠能请问五祖:“我应该向什么地方去弘法度众?”祖云:“逢怀则止,遇会则藏。”“怀”是个地名,就是怀集,在广西苍梧。“会”是四会,位于广东。五祖说:“到广西怀集的地方就可停留,到了广东四会的地方则要隐藏行踪。”
惠能三更领得衣钵,云:“能本是南中人,素不知此山路,如何出得江口?”惠能在三更时分领得衣钵后,对五祖说:“我原本是岭南中的人,向来不熟悉这里的山路,如何才能走得出江口呢?”五祖言:“汝不须忧,吾自送汝。”五祖说:“你不必担忧,我亲自送你一程。”祖相送直至九江驿,祖令上船,五祖把橹自摇。五祖相送一直到九江驿,准备搭船渡河时,五祖让惠能上船,亲自把橹摇船。过去,渡河用木船,橹是在船边拨水使船前进的器具,比桨大。惠能言:“请和尚坐,弟子合摇橹。”这是惠能对于五祖的一番恭敬,表示应该由弟子自己把船渡离岸。祖云:“合是吾渡汝。”五祖说:“这个时候正是我来度你的时候了。”五祖是藉事来表理,表面上看来是我在度你,怎么度呢?就是说法使你心开意解。
惠能说:“迷的时候由师父度,悟了就要自己度;度的名称虽然一样,但用处却有所不同。我生长在偏远的地方,讲话的语音不正,承蒙师父传授心法,现在已经开悟,应当自性自度。”师父的开示好比指路碑,弟子能够把心安住下来,这才是自己度自己。懂得检讨反省,把种种过失改正过来,保持心的清净,保持善念,最后善念也不执着,这就是“只合自性自度”,只有自己才能度得了自己。由善念到无念,时时安住实相、安住正念,这样就是自己度自己。古德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师父将种种的道理传授给大众,引导弟子入了门,之后的修行就要靠自己。解铃还须系铃人,自心当中的烦恼是由自己造作,妄想也是自己起心动念所生,欲脱离烦恼、妄想,只有自己返照自心,安住善念、安住无为,因此“只合自性自度”。
五祖大师了解惠能的心意以后,真正放心了,所以说“如是,如是”,就是这样子的。“以后佛法,由汝大行”,以后弘扬正法眼藏、弘扬顿悟法门,就要靠你大力去推动了。“汝去三年,吾方逝世。”你离开三年以后,我将辞世、入涅槃。“汝今好去,努力向南,不宜速说,佛法难起。”现在正好是离开的时候,向南方去,南方有度化的因缘,但是“不宜速说”,要经过一段时间才说法,不可马上弘扬。“佛法难起”,表示正法的弘传很不容易,就像过去达磨祖师初到中国时,面壁九年,为什么呢?假使达磨祖师一来到中国就弘法,在时机未成熟的情况下,一般大众不但无法接受,还会认为这是妖言惑众。佛法虽然很好,但是仍须等待适当的时节因缘弘传。顿悟自心,契悟了本心,就能超越生死,这种顿教法门实在很不简单,即使说了,一般人还不见得会相信。好比一杯甘露水,若是给了一个很需要的人,他确确实实会感激不尽,因为这杯水救了他的命。什么才能救众生的法身慧命?只有佛法。然而“佛法难起”,正法不容易生起,要等待时节因缘,所以达磨祖师面壁九年,就是在等待时节因缘。
修行、弘法的过程中,要懂得韬光养晦,要谦卑,不要自以为知道了一些道理就贡高我慢。例如,以前有人听了“心即是佛”的道理,就心生我慢,认为自己修禅宗法门,不必作早晚课诵,这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禅宗道场也是有早晚课诵,在生活上还是不离穿衣吃饭,即便证了罗汉果,仍是要穿衣吃饭。不要以为知道顿悟自心的法门就行了,悟了以后还要修,悟后起修才是真修!悟也有深、浅,就像五祖大师起初对惠能说“亦未见性”,最后才真正印证他已契悟本心。其实惠能大师起初是悟,最后也是悟,只是深、浅的不同。过去的祖师大德也有的是经小悟几千次、大悟几十次,悟的过程就视各人的根性而异。
以前有一个居士到山上参加禅七,在第三天的时候他就向师父告假,准备离开了。师父问:“现在才第三天,正好用功,怎么要走了?”他说:“师父,我已经开悟了,所以我不需要再坐了。”师父说:“你说自己悟了,那现在来问问你。你的心在哪里?”他说:“我现在听,心就在耳朵上。”师父问:“现在耳朵不听了,你的心又在哪里?”他说:“我现在讲话,这个心就在讲话这里。”师父又问:“你不讲话了,这个心又在哪里?”他说:“我坐在这里,心也在坐的这个地方。”听他这么一讲,好像是悟了。最后师父再问:“如果现在不坐、不听,也不讲话,而是在睡觉,那么这个心又在哪里啊?”他想了一想,说:“我的心在睡觉。”这并不是真正悟道。所以我们要知道悟还有深浅,千万不能生我慢心,就算现在悟了一些道理,自己的六根还没有真正清净,仍是一个凡夫,觉性尚未达到最高的程度,也无法启发最大的作用。
修行必须在日常生活中落实。对人,要慈悲、平等,要有恭敬心,不批评他人的缺点;对事,要认真负责,丝毫不?,彼此之间要互助合作。真正悟了的人,确确实实可以做得到,因为“道”就在我们日常生活上!待人处世能够圆融,周围必然一团和气,做什么事情都不会有障碍;没有了障碍,就没有烦恼;没有烦恼,心自能定得下来。相反地,如果经常觉得这个也不对、那个也不对,内心有障碍,打坐就没办法真正地定下来。
真谛和俗谛是一体的,二者之间有连带的关系。所以,虽然明白这念心性,但在事相上也不能忽略。《六祖坛经》所阐述的种种道理,告诉我们“明心见性,见性成佛”,除了明白“无为法”,更重要的是必须在“有为法”上落实。无为法不离日常生活,离开了日常生活就不容易保养这念心性,了解这些道理,修行就很实在。
惠能向五祖告辞后,动身向南方而行。经过约两个月的时间,到了大庾岭。当时有数百人从后面追逐而来,想要夺取衣钵。这些人因为不明白佛法的真理,有的是为了争求祖位,有的则认为神秀大师应得此衣钵,所以心里不平衡,想把衣钵夺回去。
其中有一位出家众,俗姓陈,名字叫做惠明,他在还没出家以前曾担任过四品将军。现在虽然出家了,但是习性仍未完全改过来,性情鲁莽,有好胜之心,一听说惠能得到了衣钵,心当中就起了烦恼。“极意参寻,为众人先,趁及惠能。”极意就是尽自己的心意,一定要去找,一定要去追。由于惠明的脚劲很快,所以比其他的人更早追上六祖。六祖知道追夺衣钵的人来了,就把衣钵掷到石头上面,说道:“这衣是代表法脉传承的信物,岂是以暴力强取可得?”说了之后就隐避到草丛中。
惠明到的时候,看到只有衣钵在,本来想把衣钵取回去,可是“提掇不动”,没办法将衣钵拿起来。他心想不应该争夺衣钵,毕竟自己还没有悟到祖师意、没有契悟佛心,当下觉得惭愧,接着就喊:“行者!行者!我是为求法而来,不是为夺衣钵而来。”惠能于是现身相见,跏趺盘坐在石头上。惠明作礼云:“望行者为我说法。”作礼是指礼拜,惠明顶礼之后就说:“望行者为我说法。”希望六祖大师能为他指示法要。
惠能云:“汝既为法而来,可屏息诸缘,勿生一念,吾为汝说。”你既然是为法而来,想求受佛祖的心法,想开悟、想契悟本心,现在应当万缘放下,屏息诸缘,这念心不想过去、不想现在、不想未来。缘是指缘虑,外面的色、声、香、味、触、法等境界都是缘,过去、现在、未来也都是缘。息就是停止,屏息就是屏绝。六祖大师要惠明当下什么都不想,将一切善善恶恶、是是非非放下,不起任何的念头,做到不起心、不动念,再为他说法。
惠明屏息诸缘,将心静下来许久,惠能就讲:“不思善,不思恶,正与么时,哪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当下这念心没有思善、没有思恶,不想过去、不想现在、不想未来,没有是非、得失等种种妄念,“正与么时”指正当这个时候,是什么心境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寂照不二这念心,这就是明上座的本来面目,不要另外再去求,当下这念心就是。
“屏息”就是不想,不起心、不动念。总之,一念不生,什么都不要想,善与恶都不思惟,不打妄想,不打瞌睡,当下这念心能够作主,又能清楚、明白,无念、无住、无为的这念心,就是明上座的本来面目。所以一切都是现成的,但是一起心、一动念,佛就不在,道就不在了。所谓“刻舟求剑,剑去远矣!”起心觅佛,佛就在西天了,好比在大太阳下找自己的影子一样,是找不到的。起了一念,就生出了一个影子,若能达到一念不生,一切都是光明的。“正与么时”当下这个时候,就是自己的本来面目。本来面目即本来不生不灭的这念心境。我们的心有很多种境界,有时打雷、有时刮风、有时下雨、有时晴空万里;一念不生──“不思善,不思恶”,心境就是一片晴空、一片光明。晴空和光明仍是种譬喻,事实上,晴空、光明也了不可得。这念心了了分明,要动就动,要静就静,没有取舍,看到好的、坏的事物都不起欢喜心、烦恼心,是绝对的心境,这就是本来面目。
惠明听到六祖大师这么一讲,当下就开悟了。悟什么?悟无所得,悟无所求,就是悟这念心。悟了以后,又再问:“除了密语、密意以外,还更有其他的密意吗?”我现在契悟了这念心,就是这么一回事,虽然是悟了,但是信心还不够,想再来证实一下。惠明恐怕自己所悟的还不落实、不实在,所以再追问六祖。“上来”是指从过去祖师一直到现在六祖大师,传这个密语密意,一念不生这个本来面目以外,“还更有密意否?”另外还有没有一个法可以传?还有没有一个道可以传呢?
六祖大师就这么讲:“与汝说者,即非密也。”我若是讲出来,有什么法传给你,有什么秘密给你,那就不是真正的秘密,不是真正的无上法门。“汝若返照,密在汝边。”一般人的眼睛通常都是往外看,耳朵是往外听的,这念心现在不往外看、不往外听,往内收摄,返照自心──谁在讲话?谁在看?能返照的这念心才是真正的密,所以“密在汝边”,就是最高的一种密法。这念心才是最实在的,密法并不在我这里,我一说出来就成生灭了,想要契悟,就必须返照自己的这念心。我在这里说法,是谁在听法?听法的心不往外攀缘,能返照、守住这念心,无上密法就在你那边了。
这时候惠明自己觉得心当中完全没有怀疑了,所悟、所见的就是这念心,完全相信十方诸佛所传的即是这念心。惠明虽然在五祖那里学法,但“实未省自己面目”,实在不知道自己这念心在什么地方,始终是向外追逐。今天承蒙六祖大师指引,明白当下这念心就是自己的本来面目,这念心才是真正的密,现在已经知道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有饮水的人本身才知道这个水的味道,外人讲水有多甘甜、多清凉,也只是一种形容词,并不知道喝水时的这念心境。彻悟本来面目这个心境是什么人才知道?只有开悟的人、契悟本心的人才知道。“今行者即惠明师也。”惠明蒙六祖大师的指示而契悟自心,所以表明:现在您就是惠明的师父了。
惠能曰:“汝若如是,吾与汝同师黄梅,善自护持。”惠能大师对惠明说,假如你真正了达这念心,你我的师父同是黄梅的五祖弘忍大师,我只是代表师父说法,今日你我有因缘,所以一听法就能契悟,而这种契悟是由于过去的薰修,所以我们共同以五祖为师,你不用特别拜我为师。
这是六祖大师的一种谦卑,开悟的人是心行平等,心量广大,没有我相。同时,六祖还告诉惠明,悟了之后要善自护持,这个是最重要的。善自护持什么呢?就是护持我们这念心,时时刻刻都要清楚、明白,都要安住在实相上。因为善与恶都是虚妄不实的境界,为善去恶属于世间的福德,实际上善恶了不可得。为什么了不可得?因为起恶也是一个念头,起善还是一个念头,善念和恶念都属于生灭,既然是生灭,就是幻化不实的,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如果能够善自护持,经常保持无念、无住、无为,处处作主,只起善念,不起恶念,最后起了善念也不执着,如此“善自护持”,时刻不离开当念,这就是自己护持自己的这念心性。
先前六祖与五祖一同渡船时所说:“迷时师度,悟了自度。”自度就是善自护持。护,就是保护。保护这念心,不要想东想西、患得患失;保护这个清净的念头,没有昏沉、没有妄想。不但要护念,而且还要持,要持之不忘,在动静闲忙中都不忘失。不但是动静之间,在顺境、逆境、白天、晚上都是如此的,时时刻刻使这念心现前。不只一天一夜如此,一月、一年,乃至十年、二十年也是如此的。直到护持成就,能够达到一念不生的境界。
善自护持就是觉观,有觉、有观、有照,最后将烦恼统统漏尽了,没有能照、所照,这念心像镜子一样,了达实相,才能究竟到家。还没有达到这个心境时,仍需要觉照、觉观,仍是要善自护持,收摄这念心、护持这念心,心清净了,口业、身业也会清净。如《圆觉经》所说:“根清净故,眼识清净;识清净故,闻尘清净;闻清净故,耳根清净;根清净故,耳识清净;识清净故,觉尘清净。如是乃至鼻、舌、身、意亦复如是……”心清净了,六根就清净;六根清净,六尘清净;六尘清净,六识清净;六识清净,十二入、十八界自然清净,这也是善自护持。
明又问:“惠明今后向甚处去?”惠能曰:“逢袁则止,遇蒙则居。”明礼辞。惠明虽然悟了心性的道理,但是智慧还不足,所以向六祖大师请示:今后应该往哪个地方去?哪里才是自己弘法的因缘?无论修行或弘法、度众,都必须具足因缘。六祖告诉惠明:“到江西袁州就可以停止,到蒙山地方就可以居住下来。”惠明听了六祖大师的指示后,就作礼告辞了。
惠能后来到了曹溪,又被恶人追逐。因为曹溪弘化的因缘还没有成熟,于是惠能就来到广州四会,在猎人队中避难,替猎人守网。过去的猎队设有猎网,猎人放狗在前方追猎物,或者放火烧山,同时在后方留一条生路,当地上的动物逃经这条路时就会被网住。惠能在守网的时候,只要看到有动物经过,就会把网松开放生。在猎人队隐藏的十五年间,只要遇到有善根或有慧根的人,就会随顺机宜为他们说法。每到吃饭的时候,惠能会把菜放到肉锅里面寄煮,只吃菜而不吃肉。当有人问起时,他就说自己只吃肉边菜。
“遯”是隐藏的意思。“幡”是直幅下垂的旗子,在寺院里,幡上或绣莲花、或绣佛的名号,用来庄严道场。有一天,惠能思惟:“应当是出来弘法的时候了,不能再永远隐遁下去。”离开了猎人队后,抵达广州法性寺,遇上印宗法师正在讲《涅槃经》。当时有一阵风吹来,旗幡随风飘动,一个僧人说这是“风动”,另一僧人则说是“幡动”,两个人为此争论不休。惠能走上前对他们说:“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是仁者的心在动。”大众听到了,都非常惊异。
到底是风动、还是幡动?风吹起的时候,我们知道有风,倘若没看见幡被风吹动,我们怎么知道在动呢?所以,不是风动、不是幡动,而是仁者心生分别。修行人应该返照自心,安住在这念心上,看到外面的境界要能不为所动──“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僧璨大师说:“一心不生,万法无咎。”心如果起了分别,没有安住在实相,看到的就是风动、幡动。假使明白实相的道理,就知道是自己的心在动了。自心不动,无论是幡、是风,都与自己毫不相关,因为心外没有一法可得,一切法都是自己心念所生。
世间诸法是因缘所生,不管是业感缘起或唯识缘起,缘善业就起善法,缘恶业就起恶法,善与恶都是缘。若没有真如法性,善念和恶念也无法起作用,所以我们这念心才是根本。从最高的境界来看,既不是幡动,也不是风动,而是仁者心生分别。因为不知道安住实相,心在动,心动了以后,所以看到外面的幡在动、风也在动。好比我们坐在船上时,看到两边的河岸在动;坐在火车上,看到两旁的景物在动,事实上两边的景物并没有移动。由于我们这念心没有定下来,所以心外有法,心随着外面的境界而转。从前古德开悟时曾说:“迷时人逐法,悟时法由人。”过去未开悟时,这念心经常都往外攀缘,耳根追逐外面的声音,眼根追逐外面的种种色法,心始终都定不下来。开悟了以后,心安住下来了,心安住在实相中,安住在无分别的这念心上,所以外面的境界是跟着自己转。因此,过去是人逐法,现在是法由人。
“一众骇然”,大家听到惠能这么一讲,都惊骇不已,觉得他讲出来的这段话,有甚深的道理,确实不可思议!
当时法性寺的住持印宗和尚也听见了惠能所说的那段话,知道这并非普通人可以讲得出来的,所以“延至上席”,就请惠能坐到上席。席分为上席、下席,上席是指主位,其余则属宾位,这个上席是留给最尊、最贵的人来坐的。“征诘奥义”,征诘就是提问,奥义是指深奥、微妙的道理。印宗和尚提出经文义理等问题,请惠能大师答覆。“见惠能言简理当”,惠能对于印宗和尚的问题,都能够答得恰到好处,不仅道理说得很明确、很恰当,而且答得简单扼要。“不由文字”,惠能大师所说的道理并不是由文字里头揣摩出来的,也不是从经文里摘录下来的。
宗云:“行者定非常人,久闻黄梅衣法南来,莫是行者否?”惠能曰:“不敢!”宗于是作礼。告请传来衣钵,出示大众。印宗和尚知道惠能所讲的这些道理完全合乎佛意、合乎祖意,所以说“行者定非常人”,行者一定不是普通的人。因为惠能大师这时还穿着俗家的衣服,还没有现出家相,所以称他为行者。“久闻黄梅衣法南来,莫是行者否?”很早就听说黄梅五祖的衣法已经传到南方来了,莫非就是行者您吗?惠能曰:“不敢!”这是客气话,“不敢”是谦虚之词。“宗于是作礼”,印宗和尚于是向惠能大师礼拜。可见过去的祖师大德确确实实是依法不依人,即使惠能是一个还没现出家相的行者,印宗和尚仍是很谦卑地顶礼请法。“告请传来衣钵,出示大众。”礼请六祖大师将所受得的衣钵出示大众,也就是请惠能为大众开示,希望人人都来瞻仰禅宗祖师大德所传承的衣钵道器。
宗复问曰:“黄梅付嘱,如何指授?”惠能曰:“指授即无,惟论见性,不论禅定、解脱。”宗曰:“何不论禅定、解脱?”能曰:“为是二法,不是佛法,佛法是不二之法。” 宗复问曰:“黄梅付嘱,如何指授?”印宗大师又问:“黄梅五祖传付衣法时,有什么指示吗?”世间一般人付嘱给下一代的多是财产,而祖师大德所付嘱的则是法财,将无上大法交付给弟子。既然五祖已经付嘱了佛祖的心印,已传付了心法,那么如何指授?
惠能曰:“指授即无,惟论见性,不论禅定、解脱。”五祖大师有没有什么东西给惠能?并没有,因为没有一法可得,密在自己,唯一付嘱的就是明心见性。为什么只讲见性而不论禅定、不论解脱呢?禅定、解脱属于渐修的法门。见性以后,心性就是禅定,心性就是解脱,不用另外再去修禅定、再去求解脱,只要见到自己的本具心性,这个就是无上深妙禅。既然是无上深妙禅,即是一法不立,哪里还有人来指授自己?一切善法、恶法都不可得,佛也不可得、魔也不可得,当下即是解脱,哪里还要求一个解脱?所以只谈见性的问题,不谈禅定和解脱。
宗曰:“何不论禅定、解脱?”能曰:“为是二法,不是佛法,佛法是不二之法。”印宗和尚问:“为什么不论禅定、解脱?”惠能讲:“为是二法,不是佛法,佛法是不二之法。”什么是二呢?有修有证就是二法,属于依次渐修。只要有了法执,就无法见到本心本性,所以论禅定、解脱并非究竟的不二之法。这里所讲的是顿悟自心的法门,禅宗祖师所传的皆是不二法门,不二法门是最上乘的法门,是密契诸佛心印的无上法门。声闻道、缘觉道、菩萨道须经过修禅定而得解脱,这就属于渐修法门。
什么是不二呢?师父说法,诸位听法的这念心,这念心是一?是二?如果这念心是二就不对了。心性只有一个,没有两个,有两个就成了相对,相对则属生灭法,既然是相对、是生灭,那就不是佛的心法,就不是真正的佛法,而是权巧说法,属于方便法门。真正的佛法是不二法,所以入不二法门,契悟本心,直了成佛,是这个道理。禅定归禅定,解脱归解脱,这就成两个了,这不是佛法,不是真正最上乘的法门,这是佛所说的方便法,还没有悟到心要。真正的佛法是不二之法,诸位正在听法的这念心,不想过去、不想现在、不想未来,了了分明、寂照一如,这念心哪里还有一?一也不可得。一既不可得,二也不能立啊!所以真正的佛法是不二之法。
过去,舍利弗尊者在树林里打坐时,维摩诘居士曾经对他说:“不于三界现身意,是为宴坐……心不住内亦不在外,是为宴坐。”所以,静坐必须做到不动身、口、意。不动身、口、意,就是当下这念心不思善、不思恶,如此才能入佛心要,这个法门就是不二法门,是诸佛之心要。
因为前面讲:佛法是不二之法,不二之法称为佛法。所以印宗大师更进一步问惠能大师:“什么是佛法不二之法?”惠能回答:法师讲《涅槃经》,阐明佛性就是佛法不二之法。譬如在《涅槃经》里记载高贵德王菩萨禀白佛陀:犯了四重戒、犯了五逆罪过的人,乃至于一阐提,这些人造了这么大的罪,是不是他的善根和佛性都没有了?
四重禁又名四重罪、四波罗夷罪,这个罪是很重的,犯了四重罪的人就好像是断了头一样,很难再医好。修行要受持四重戒,四重戒第一个是淫戒,犯了淫戒,心就不清净了。《楞严经》里讲:“淫心不除,尘不可出,纵有多智禅定现前,如不断淫,必堕魔道。上品魔王,中品魔民,下品魔女。”淫是生死的根本,所以菩萨视淫欲如避火坑。淫心是从欲爱、色爱所生,由于贪色、贪欲,心生欲爱、色爱,所以有淫火。修行必须要息灭淫火、戒除欲事,心才能得清净。第二是盗戒,盗是偷盗,不与而取称之为偷盗。欺世盗名、盗财,都属于盗。第三是杀人戒,断人性命的罪很重,因为杀人就要偿命,因果循环,丝毫不假。第四是妄语戒,妄语当中还有大妄语,自己没有开悟,却说自己开悟了;没有得到大禅定,说自己得到大禅定;没有证到神通,说自己证到神通境界,这就是大妄语。这些是犯四重戒。
什么是五逆罪?《阿阇世王问五逆经》里讲:“有五逆罪,若族姓子、族姓女为是五不救罪者,必入地狱不疑。”五逆罪是杀害父亲、杀害母亲、杀害阿罗汉、出佛身血、破和合僧。这五种过失是无人能救的罪业,犯了五逆罪,谁也没办法解救,只有受报。这当中尤以破和合僧的罪最重,因为扰乱了僧众之间的和合,使僧众彼此间起斗争,使道场不得安定,这是起恶业于如来所。
什么是一阐提?《涅槃经》讲:“无信之人名一阐提。一阐提者,名不可治。一阐提者,不信因果、无有惭愧、不信业报,不见现在及未来世,不亲善友,不随诸佛所说教戒,如是之人名一阐提。诸佛世尊不能治。”一阐提就是不相信佛法、不相信因果、不相信业报,自己有过失也不知道惭愧,不知道亲近善友,也不知道亲近佛法,心里没有光明,而且很黑暗,无论用什么善巧方便都没办法使他相信佛法,就称之为一阐提人。所以,高贵德王菩萨问佛:“犯了四重戒、犯了五逆罪过,乃至于一阐提等,这些人造了这么大的罪,是不是他的善根和佛性都没有了?”
佛告诉高贵德王菩萨,就善根来讲,善根有二种,一种是常,一种是无常。常是本具,本自具足,就是指我们这念智慧心,不论过去、现在、未来,这念心无始无终,就是常。为什么又是无常呢?虽然这念心是无始无终,不分过去、现在、未来,但是这念心是随缘任运,随着因缘而起种种变化,随着善因缘起善念,随着恶因缘起恶念,这念心时时都在缘虑当中、都在分别当中,所以这念心有时善、有时不善,这就是无常。但是,佛性是不住两边,不是常,也不是无常;既然佛性不住两边,就没有断与不断,所以佛性是不二之性。在渐次修证来讲,要除妄想证菩提,破无明证涅槃;以顿悟法门来讲,“烦恼即菩提,生死即涅槃”,“心、佛、众生,三无差别”,只要保持觉性存在,这个觉性就是佛性。
佛又讲:“一者善,二者不善,佛性非善、非不善,是名不二。”善与恶也是两边。什么是善?什么是不善呢?一般来说,善恶的认定也会随着时节因缘而变迁,譬如在佛法来讲是善,在其他宗教来讲就不一定是善;在过去的时代认为是善,现在这个时代也不一定认为是善。譬如过去的时代,社会上重视三纲五常、四维八德,建立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等伦常,大家共同遵守这种秩序,整个社会乃至于政治才不会失序。譬如以公司而论,董事长是君,职员是臣;君主要尊重每一位臣子的人格,臣则要忠于主、忠于上司。这是在过去来讲,现在就不一样了,现在有很多人认为伦理道德已经不合乎时代。所以现在认为是善,过去、未来也不见得认为是善;这个国家认为是善,其他国家也不一定认为是善。
世间法不外乎常和断,不外乎善和恶,但是佛性是不落分别,是超越两边。佛性就是指了了分明、寂照一如的这念心。“佛性非善、非不善,是名不二。”佛性不住善、不住不善,是绝对法,不是相对法,所以佛性是不二之法。因为有善、有恶,就落入两边,落入两边则属于生灭法,所以佛性是不生不灭。
蕴,新译为“蕴”,旧译为“阴”,就是荫覆、覆盖之义;“阴”好像天上的云一样,遮蔽了阳光。“蕴”就是五蕴,亦名五阴,也就是色、受、想、行、识,这五种障碍覆盖了真心、障蔽了真性,遮蔽了心当中本有的光明、智慧、神通,所以使人无法了达自己的心性。
什么是“五阴”?在《顿悟入道要门论》里讲:“对色染色,随色受生,名为色阴。为领纳入八风,好集邪信,即随领受中生,名为受阴。迷心取想,随想受生,名为想阴。结集诸行,随行受生,名为行阴。于平等体,妄起分别系着,随识受生,名为识阴。故云五阴。”界,就是指十八界,眼、耳、鼻、舌、身、意为六根内界,色、声、香、味、触、法为六尘外界,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为六识中界,加起来一共十八界,属于众生境界。
蕴之与界,其中有心法、有色法,一般众生看来是两个境界,其实五蕴与十八界就是一个。一个是心、一个是色,一个是内、一个是外,一个是精神、一个是物质,一个是自己的身体、一个是外面器世间。在凡夫看来,根是根、尘是尘、识是识,有五蕴、有十八界、有种种的区别,所看到的都是相对的境界,有大小、善恶、美丑、远近、明暗……,都是两边、都是相对,而相对的境界都是虚妄不实的。譬如“明暗”,人在白天看得见,就执着白天是“明”,晚上看不见了,就执着是“暗”。可是有很多动物白天看不见,晚上却看得见。这个“明”与“暗”是真的吗?明暗都是虚妄不实的。
所以说“色心之法,荫覆真理”,一个是色法、一个是心法,每个人都有自己执着的事物,有的人迷色较重,有的人迷心较重。因为迷色,所以佛告诉我们,这个身体是地、水、火、风四大假合,色即是空,色法当体是空,分析起来不外乎是空性,所以色法是空。我们这念心也是空性,心念就是受、想、行、识集起所生。这个心当中有五种境界,“受”是感受,例如苦、乐等种种感受,称为“受阴”。只要一落入感受,心光就被蒙蔽了,定力也失去了,心就由绝对变成了相对。事实上,苦与乐都是自己的执着、分别,一般人喜好乐的感受,就拚命去追求;认为是苦的,就选择逃避。因为有了取舍之心,心就成了相对、就不清净了,真心就变成了妄心。佛为了破除众生的执着,迷色重的,佛就讲身体是四大假合,虚妄不实。用析空观去分析观照,最后还是归于空性。迷心重的,财迷心窍、色迷心窍,起贪瞋痴,造种种恶业,心失去了光明,认为没有因果、没有是非、没有善恶,不知道当下本具的佛性,更不知道什么叫做空性。因为迷心重,所以佛就说受、想、行、识是空,受、想、行、识不是绝对的。例如苦受、乐受,甲认为是苦,乙却不认为是苦;甲认为是乐,乙却不认为是乐。再举个例子,譬如有的人喜欢吃臭豆腐,觉得臭豆腐很可口、很好吃,可是也有人讨厌臭豆腐,闻到味道,头就发昏。抽烟、喝酒、嚼槟榔也是一样,有些人染上了这些习惯,不吃就觉得难受,可是也有人排斥烟味、酒味,讨厌嚼槟榔。所以,你说这是苦还是乐?又譬如,有些人喜欢吃咸的、辣的,认为吃口味重的食物是一种乐受,可是对于喜好清淡口味的人,又咸又辣的东西他就吃不下去了。所以苦受与乐受不是绝对的,是相对的,既然是相对,就不是真实的。苦乐都是虚妄,受阴也是虚妄。所以佛法讲不住两边,执着苦乐的感受,就迷失了本性,自心就失去了光明。
“色”可分为两种,一种是外在环境的五光十色,譬如有些人喜欢鲜艳的花、瑰丽的颜色,也有人喜欢古色古香的物品,一心想要获得、持有,这就是对色法产生执着,属于色阴。另一种色是指男女之色,耽于这种色法,这念心就更迷糊了,色欲之火会使身心不得自在,是障道的恶因。由于众生对色法执着,所以佛开示“色即是空”。对于根机差的众生,佛就讲缘起性空、析空观,让大众知道所有物质分析到最后就是“空”。把物质分析到最后就是原子、电子,继续再分析,就是能量。物质的体性就是空性,我们这个身体也是空性,所以不要执着假相。对于根机好的众生,佛不讲析空观,讲当体即空、体空观,一切法本来就是空,不需要再经过分析才证实一切法是空,不需要等物质坏了才知道是空。因为众生对外界“色、声、香、味、触”执着,所以佛就告诉我们用缘起性空观、用析空观等方法,破除对身体四大的执着、对五尘境界的执着。因为只要一产生执着,就会迷失本心,所以佛告诉大众:产生执着的这念心是妄想心,因为本心本性不住两边,受想行识也是虚妄不实的,心体本来就是空性。
“智者了达,其性无二”,有智慧的人明白一切境界都是虚妄不实,“达”诸法空性,“了”一切虚妄,这是“顿悟自心,直了成佛”的方法,也就是这念心不住常、也不住无常,不住善、也不住不善,不住明、也不住暗,这念心什么都不住。就如《金刚经》所讲的“无住生心”,色也不住、心也不住。住就是想,时时刻刻想这些,认为这是丑的、那是美的,这是好的、那是坏的,只要这么一想就称之为“住”。住又称为执着,执着即是染污。总之,在任何境界上起心动念、生分别,就是有所“住”。要达到不二的境界,就要无所住。因为心无所住,没有内、也没有外,内外就是一体,成了空性的境界。凡夫未能了达这个境界,始终认为我们所处的世界不是善就是恶,不是亲就是冤,不是美就是丑,不是好就是坏,始终在两边念念不忘,这就称为执着,一执着就成为众生境界。
智者了达善法是缘起性空,恶法也是缘起性空,一切境界都是假相、都是虚妄,都如梦、如幻、如泡、如影。有智慧的人知道一切法都是空性,既然是空性,唯是一个,“其性无二”,哪有两个空性呢?
所以,佛法所讲的“中道第一义谛”是最究竟的善法,契悟了佛性就是最高的善法。佛性不落两边,佛性“非善、非不善”,佛性“非常、非无常”,所以佛性是不二之性。诸位听法的这念心不思善、不思恶,不想过去、不想现在、不想未来,三际不住,不攀缘两边,这念心了了分明、寂照一如,这就是佛性、这就是不二之性。寂是不动,不动就是定;照是清楚明白,清楚明白就是慧。这念心寂照一如,不动当中又能清楚明白,就是定当中有慧,慧当中有定,定慧不二这念心就是佛性。
智者明白一切法都是缘起、都是性空、都是生灭,只有当下这念心性才是实实在在的,这念心性就是不二之性,不二之性就是佛性。这一段是六祖大师答覆印宗法师,如何是佛法不二之法。
在《大般涅槃经》里讲:“善男子!善根有二种,一者内、二者外,佛性非内、非外,以是义故,佛性不断。复有二种,一者有漏、二者无漏,佛性非有漏、非无漏,是故不断。复有二种,一者常、二者无常,佛性非常、非无常,是故不断。”这里讲善根有两种:一是内、二是外,内是起善念,外是做善事。在初初学佛的人来看,有善法、恶法及善念、恶念的分别相,这都属于渐修。可是佛性不在内、不在外,内外都是虚妄。譬如我们坐在讲堂里,认为讲堂是内,外面的走廊是外。如果站在走廊上看,走廊又成了内,外面那条路则是外。所以,哪个是内?哪个是外?始终没有一个定点。内与外是方便的说法,世间上所有的相都不能执着。
佛为了要普度众生,所以开设种种方便善巧的法门,对于根机好的人,就说“顿悟自心,直了成佛”的法门。对于根机差的人,如果讲圆顿法,讲“善法是虚妄、恶法也是虚妄”,可能愈听愈迷糊,认为“既然都是虚妄,我还修什么行呢?”心当中就起了疑惑,心就没有着落了。所以,佛就告诉他要断除恶法,要修善法,依照“四正勤”去修——“已生善念令增长,未生善念令速生;已生恶念令灭除,未生恶念令不生”,也就是渐次修证,等到心渐渐宁静,观念成熟了,对佛法的道理有所契悟、有了心得,然后再告诉他:善恶都是虚妄,善恶也是了不可得。这时候他不但不执着恶法,就连善法也不执着,因为知道善、恶是相对法,知道要不落两边。由于心不再执着,时节因缘成熟,一下就契入了中道、契入了实相,这就属于渐次修证。对根机好的人,直接告诉他:我们这个世界是相对的世界,既然是相对就是虚妄不实的,只有这念了了分明、寂照一如的心才最究竟,超越了时间、空间,超越了相对境界。这么一讲,他立刻就明白了。
智者契悟了当体即空的道理,了解内界、外界都是虚妄不实,不需要等待坏了以后才是空,不需要一件件地分析才空,因为一切诸法本来就是空性,这就是“不二之法”。当下这念心不想过去、不想现在、不想未来,没有起心动念的这个心就是不二之法;不但没有起心动念,而且这念心不含糊、不昏沉,更能处处作主。
什么是处处作主?例如打坐时,告诉自己不打瞌睡就不打瞌睡,告诉自己不打妄想就不打妄想,这就是能作主。如果作不了主,告诉自己不要打妄想,偏偏要想;告诉自己不要打瞌睡,偏偏要瞌睡。听法时,告诉自己要认真地听,可是偏偏又不断地打妄想,想东、想西,认为自己听不懂这些道理,干脆老老实实念佛就好了,于是听法的时候就想要念佛。等到真正要念佛,又想:念佛很辛苦,从早念到晚,念得口干舌燥,没什么意思,还是去打坐吧。但坐久了,觉得腿又酸、又痛、又麻,一想到拜佛有很多好处,又去拜佛。可是拜不了多久就腰酸背痛,又不想拜佛,干脆去道场做义工,修修福报。结果一做下来就汗流浃背,感到疲累不堪……最后,什么事都没办法做,这都是因为自己这念心作不了主。
众生的心经常如此,静中作不了主、动中也作不了主。不打坐时,心不知道要安住在哪里?所以眼睛就东看看、西看看,耳朵就东听听、西听听。如何作主?在动的当中只起善念,不起恶念,只作善事,绝不做坏事;静的时候,一念不生,这就是作主,佛法就是告诉我们要能作主。
听了这些道理以后,要静坐思惟,想一遍、想两遍、想十遍,乃至数百遍、数千遍……将这些道理融会贯通,心要安住于理。不打瞌睡、不打妄想,这念心了了分明,当下就超越了十八界、超越了一切境界,就契入了实相。实相就是心性,这就是不二之法。离开这个烦恼心、离开四大、离开见闻觉知,要想找一个不二之法也找不到,所以要从这念心上去契悟。打坐的时候,心要保持正念,不想过去、不想现在、不想未来,不打瞌睡、了了分明,这就是作主。在静境时心能作主,在动当中也能作主,就是不二法门。
所以古德说:“挑柴运米都是神通妙用。”什么原因?因为契悟了这念心、契悟了佛性、契悟了无二之性,契悟了无念、无相、无住,不但契悟,又能保养好这个无念、无相、无住的无二之性。依体起用时,有念、有相、有住就是神通妙用,到这个时候,有念、有住、有相也是不二之法。如果没有契悟这念心,而是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纵然无念、无相,也不是不二之法。所以修行要先明白这个道理,明白道理之后,依理用功是很重要的。
印宗法师听了六祖大师这一番开示后很欢喜,于是合掌赞叹说:“某甲讲经,犹如瓦砾;仁者论义,犹如真金。”某甲是印宗法师称谓自己,印宗法师说自己讲经的言说就像瓦块那么不值钱,赞叹六祖所论述的佛法奥义,如同真金一样精纯。真金是纯金,不同于?金,表示六祖所讲的法不是方便法,而是最究竟的法门。如果里面是?金,不是真金,就是方便法,从表面上看是金,其实仍是方便。怎么是方便呢?因为说“心即是佛”、说“非心非佛”,是为止小儿啼哭,只是空拳诳小儿,事实上心也不可得,无得之心即是佛。心本来具足,我们得个什么?所以,一切法归于无所得、无所证,这就是顿悟自心的法门,这个法才是最究竟的,这就是真金。除此以外,佛说三乘法皆是方便。
印宗法师欢喜赞叹后,为惠能薙发,也就是为惠能大师剃度。因为惠能大师虽已开悟,但是还没有正式剃度出家,所以印宗法师就为他剃度。愿事为师,这是指法上的依止,印宗法师听了无上心法后,深信不疑,叹为稀有,不但为惠能大师剃度,而且拜惠能大师为师父。出家除了有剃度师,还有依止师,依止又称为法依止,依止道场、依止师父学习,有法可闻、有道可修,这是法上的依止。有了正确的法依止,自己才不会走错路,才不会丧失慧命。此外还要有衣食住行的依止,生活无虞才能安心修行。
惠能遂于菩提树下开东山法门。这里提到的菩提树是指光孝寺的菩提树,就在六祖大师落发剃度的地方。《岭南丛述》记载:“广州光孝寺菩提树,不花不实,经冬不凋。叶之筋脉细致如纱绢。广人每用此为灯、为花、为蝉虫之翼。”广州光孝寺这棵菩提树不开花、也不结果,经过冬天也不枯萎、不凋零,它的叶筋好像纱绢一样细致。广州这里的人喜欢用菩提树叶的叶筋做为灯或是花的装饰。就是把菩提树叶用水浸泡之后,叶子只剩下叶筋,如同蝉的翅膀一样轻柔。这棵树有很久的历史,是在萧梁梁武帝时期智药三藏法师从印度带来栽种的。
《天台志》上讲:“诃林有菩提树,萧梁时智药三藏自西竺持来,今历千余年矣。大可百围,作三四大棵,其根不生于根,而生于枝。根自上倒垂,以千百计。大者合围,小者拱把。岁久,根包其干,惟见根而不见干。干已空,中无干,根即其干;枝亦空,中无枝,根即其枝。其叶似柔桑而大,本圆末锐,二月而凋落,五月而生。僧采之,浸以寒泉,至于四旬之久,出而浣濯,滓渣既尽,惟余细筋如丝。霏微荡漾,以作灯帷笠帽,轻柔可爱。持赠远人,比于绡谷。其萎者以之入爨矣!菩提树子可作念珠,面有大圈,文如月周罗,细点如星,谓之星月菩提。”这棵树至今已经历千余年了,树干粗约百围,可能有百尺这么粗大。菩提树的根不是从根上生,而是生于枝,也就是气根。数以千计的气根从枝上垂挂下来,粗大的根约有两手合围、两手合抱这么粗,最小的气根也有手掌撑开来这么大。时间久了,树干几乎被这些大大小小的气根包着,根上生枝干,枝干上又长根,一层层地包起来。看得到树却看不到树干,大大小小的气根已然成为树的枝干,总之,这棵菩提树长得很雄伟、粗壮,非常奇特。当时寺僧把菩提树叶采下来,浸泡在冷水里,经过四十天以后,再把浸泡过的叶子用水洗濯,就看到纤细如纱的叶筋,这个叶筋可以做灯帷,可以做斗笠,可以做帽子,也可以赠送给人作纪念。“比于绡谷”是指好像纱、绢一样柔细。以上都是形容菩提树的叶子和根、枝、干的殊妙之处。
可是,到了清朝嘉庆年间,曾有一场台风把这棵菩提树吹倒了。当时有一官吏陈中丞就命工人赶快把这棵树移去培土、护植,然而经过一年还是救不活。寺里的出家众就到南华寺拿了一株小枝的菩提树回来,栽种在已经枯死的那棵菩提树的旧地。从清代到现在,光孝寺所栽种的这棵菩提树已和以前智药三藏法师所栽种的那棵一样茂盛。菩提树在佛法上有很多特别的意义,例如释迦牟尼佛就是在菩提树下成道。
东山是地名,什么是东山法门?在《宋高僧传》里记载,魏朝末年时,天竺沙门达磨得禅宗妙法,这个禅法是传自释迦牟尼佛,以授衣钵为记。达磨祖师来到中土,隐于嵩山少林寺。后来达磨祖师传法给慧可,慧可又付法于僧璨,僧璨付法道信,道信传给弘忍大师。因为道信与弘忍都是驻锡东山,开演禅宗心法,所以后人又称禅宗法门为东山法门。
惠能在五祖那里得法以后,“辛苦受尽,命似悬丝”,因为有衣钵之争,差一点遇害,命在旦夕。“今日得与使君、官僚、僧尼、道俗,同此一会”,今天能够与刺史、刺史的部属、诸位官吏、僧尼、道士、一般大众,共同在这里开展顿教法门,这都是过去多生累劫的因缘,亦是过去生中供养诸佛,同种善根,才得以听闻无上顿教法门。我们今天在这里开演无上法门,开演东山法门,绝不是偶然的。怎么说不是偶然?人的修行有过去、有现在,过去是修正法,今生就和修正法的人在一起;过去是修方便法门,今生就和修方便法的人在一起;过去是修邪法,今生就和邪知邪见的人在一起。所以,这个因缘是不简单的。佛教当中有渐修、有顿悟,顿悟法门就是“顿悟自心,直了成佛”,得闻这个法门因缘更是殊胜。
“教是先圣所传,不是惠能自智”,这里称释迦牟尼佛为先圣,表示这个法门是从释迦牟尼佛所传下来,一直传到现在,不是惠能自己想出来的、也不是自己发明的,而是从过去佛一直传到现在,是佛佛相传。孔子也讲“述而不作”,道不是孔子自己发明的,这个大道是“尧舜祖述”,是从尧、舜、禹、汤、文、武相传下来。佛法所讲的道在哪里?就是师父在这里说法,诸位听法的这念心,诸位真正了解、契悟了,就是以心印心。
“愿闻先圣教者,各令净心”,能够听到顿教法门是难遭、难遇,是不容易的,希望大众听闻到这个法,就要依据先圣所教示的方法“各令净心”,自己的心不要打妄想,要使这念心保持清净。“闻了,各自除疑,如先代圣人无别”,听闻这个法门以后,破除心中所有的疑惑,如法修行,自心所证的和过去圣人所证的必然没有差别。
什么是“疑”?例如,对于所修的法门质疑,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学习这种法门的根机?怀疑这些道理是真是假?“疑”是六种根本烦恼之一。修行学佛一定要先除疑,有了疑惑、没有信心,将来道业就不能成就。
惠能大师特别为众人说明,这个顿教法门,不是惠能自己想出来的,不是为求名利而说,不是因为要开山、作祖才发明这个法,而是“先圣所教”,是从释迦牟尼佛传到迦叶尊者,迦叶尊者传到阿难尊者,一直传到达磨祖师,之后传到五祖,五祖再传下来的,所以不用怀疑,这都是很真实的。“一众闻法,欢喜作礼而退。”一众,就是现前所有的大众。大众听到六祖大师的开示后,都很欢喜赞叹,恭敬地顶礼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