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滅場的寧靜
文/見寅法師
幾千年來,中外的苦行寒林,始終前仆後繼。人們追求真理,挑戰極限,有人裸形塗灰以為天然,有人隱居山林乞接天聽。在恆河上、在楚江畔,聖靈的水流過人間,人們敬之、畏之,卻依然茫然追尋:「道在哪裡?」有人在這片苦林中站了起來,顫微微地離開了苦執,一碗乳糜滋潤了身心,也恢復了生機。「緊繃的弦易斷,其聲必絕;鬆弛的弦易廢,諸音不諧。」路過吟遊詩人的歌聲,不經意於當來覺者的耳中,化成了千古玄音。菩提樹下的生機,不在身心的緩和,而在對苦有了真正體認。苦在那裡?苦在過與不及。
離於兩邊見中道
人間的種種二元對待,就是過與不及。只要有美,就有醜,好和醜就是一種相對的假相。故世人以小苦為樂,然而,快樂的下一刻,即成失去之苦。苦與樂,孰為太過?孰為不及?如此說來,再嚴苛的苦行,相對於煉獄之苦,仍名安逸。若執苦行以為是真,則惡道眾生豈非因受苦而超凡入聖?苦行林中的行者,企圖在磨盡肉體的知覺之時,想一併磨去生命的苦難,卻始終擺脫不了心中一個叫作苦的影。
《大乘起信論》云:「猶如迷人,依方故迷,若離於方,則無有迷。」心中有了主觀的價值判斷,就免不了「過與不及」的問題。真不立,妄本空,求真、求妄,一樣都是苦執。只要心中有求,就有預設立場;若不能知足常樂,則不管走到哪裡,都有不足之憾。例如,饑餓之時,以飽餐為滿足;過飽之時,悔於貪心過量。吃多吃少,無非是苦,苦在不知足之心。有一則寓言說道,有人沿路拾撿果子,一心只想挑大,挑到最後,只能就地撿一顆小的充飢。因為有比較之心,才有得失之苦。故經云:「有求皆苦,無求即樂。」有得有失,正是兩邊苦果;兩邊不住,即是中道。不應在境界上追尋,求出來的中道皆是生滅之相;心若不執於境,就能法住法位,春花秋月,各表風情。
千江映現千江月
對境無求,不代表待人處事沒有準則。世間技藝的追求,如:麵包要烤得剛剛好、書法的筆墨揮灑要剛剛好……法法都要到位,事相上的中道,就是要「對事以真」。譬如調弦,每根弦的特性不同,要順著因緣的特性,鬆緊到位,才能將聲音的特色表現出來。但重點是,要先放下自己的好惡,才能傾聽到琴弦的原音,唯有正直地觀察事物的本質,方能契合因緣法性。
世間上的一切成就,皆從因緣法中生。因地上要正確,從善緣上來成就,因緣具足,就能實現恰到好處的果實。例如,對農人來說,及時雨很重要,過早則溺,太晚則枯,瓜果的收成,重點就在於「適得其時」。能夠不偏不倚,就能從因緣果報的法則上,掌握諸法生起的特性,成就諸事業。因緣法是俗諦;心中無著是真諦;這念心任運其中,於一切相無不自在,就能圓融豁達、自在無礙,這就是自性的中道。
「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中道由心,非關塵境。幾千年前的星空,就已流露著如是真理的璀燦。佛陀看見滿天繁星,心中平靜如許,能知的這念心,竟是如此不可思議。一切星辰連同黑暗,平等地映現在直觀的心中,沒有分別、比較,沒有得失、追求,心境坦然如大地,無著如虛空,對這念真心的肯定,凡聖等一。是時,樹影婆娑,皆是菩提;尼連河的禪水,寂滅場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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