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纻脱胎漆器与中台十八罗汉
文/见谌法师
漆工艺的滥觞
漆器的使用材料为天然漆树所产的漆液,是一种半透明树脂,漆树为一种可高达数公尺之落叶乔木,生长分布于亚洲东部,中国是其主要的产地。天然漆液具有粘合、保护及防水、防腐的作用,器物涂上生漆之后色泽鲜丽,不仅美观且别具艺术价值,能长期保存,历久不坏。
传统漆器制作的工艺,发源自何时,已经史无可考,但是据记载虞舜之时“作为食器,斩山木而财之,削锯修之迹,流漆墨其上……禹作为祭器,墨染其外,朱画其内。”(《韩非子.十过》),可见中国人使用天然漆的历史非常古老。人类为适应生活所需,就地取材,《尚书.禹贡》中提到当时的兖、豫两州出产漆物,《诗经》中也记载“树之榛栗,椅桐梓桼(漆),爰伐琴瑟”、“山有漆、隰有栗”。周代还置“漆园”,而庄子曾为蒙漆园吏。
当虞夏之时,木制食器,流漆墨其上,也就是在木器上漆上黑漆,漆本有“黑”意,从漆树上所割下的漆液,呈半透明灰白色,日久之颜色由灰白而暗棕,最后成为黑色,所以最原始的漆器当是呈黑色。禹之时,墨染其外,朱画其内,继以朱砂调色而有红色。若自考古发现来看,在河姆渡文化中曾出土一只木制漆碗,距离我们现在约有七千年之远。而殷商之时确实有用漆的发现,只是文字记载缺乏,周代则《周礼考工记》已明确记录有漆车、髹饰的漆制,当时也有姓氏中名为“漆雕”,如孔子弟子中就有漆雕开者。
近年由于考古发现丰富,尤其是战国楚文化的出土遗物中有数量可观的漆器。楚国漆器的制工精良,形制式样繁多,花纹题材变化丰富,绘画线条及色彩优美。其漆工艺兴盛的原因,当然是与其地理环境及物产有关。楚国文化发源于南方,其领域都是在目前的湘鄂、湖南、湖北一带,有着漆工艺所需的材料,如调漆用的桐油,调色用的雄黄、丹砂,制胎用的纻麻夏布。两汉之时,漆工艺的制作承继楚国漆器的传统,精益求精,也趋向华丽的髹饰,而且有完整的工序与制作的记事铭文。
夹纻漆器的作法
夹纻漆器的方法是传统漆工艺中内胎骨架构成方式之一,最晚在公元四世纪时其制作技术就已经成熟。夹纻之兴,实与六朝以来佛教造像有着极密切的关系。相传印度有所谓“行像”的传统,“行像”就是于宗教庆典时迎请佛像,必须把佛像请出寺院以外,类似现在的绕境,我们现在依然可见这种仪式于印度出现。由于以夹纻作像其质轻便,利于携运,若行像为石刻则其重量可知。当佛教传入中国以后,行像的传统也流行于中国,另一方面中土寺院规模愈来愈大,佛像制作也变得愈高大,石材或木材取得不易,因此,夹纻之法随而被广泛应用是顺理成章之事,夹纻漆像由是盛极一时。
夹纻,就“纻”的意义来看,《说文》中说:“属,细者为絟,布白而细曰纻。”可知“夹纻”就是以麻布与漆互相层层相叠,利用麻布的张力结构与漆的粘性,等所塑的器形干固后,凝结成为坚固的形像。由此可知夹纻制作必先有胎。早期的夹纻作法只单纯的作为日常器皿,大都为圆形或方形,须先以木材车成圆形骨胎或薄木作成器形,再以麻漆交叠而成,这种作法的实物在汉代考古中亦有发现,尤其是朝鲜乐浪所出土的汉代漆器皆属此类,我们称为“木胎夹纻”,与夹纻漆像的作法是有不同的。
夹纻漆像又称为“脱胎夹纻”,大都是用来塑造雕像,可以说是最早的翻模技术。由于立体塑像其造形不是几何的圆或方形,因此用木胎反而费事,所以是以泥土为胎,先将完整的造形以泥塑作成,之后再以纻麻(夏布)及生漆调瓦灰层层交错。由于生漆加上细瓦灰具有水泥般的坚固强度,加上纻麻的张力,犹如建造房子,纻麻就是钢筋,生漆瓦灰即水泥。当纻麻与生漆纵横交错五至六层后,待其干固,便将泥形土胎挖出,由是成为内心中空的生漆造像基形,表面再以生漆调色加以打磨装饰。所以“脱胎夹纻”与“木胎夹纻”最大的不同,就是脱胎夹纻必须经过脱模的工序。元代虞集在《道园学古录》中记载:“漫帛土偶而髹之,已而去其土,髹帛俨然成像。昔人尝为之,至正奉(刘秉元)尤极好,抟丸又称脱活,京师人语此。”可见元代称生漆夹纻像为抟丸或脱活。
据唐法琳《辩正论》中的记载:“晋常侍戴(逵)安道,学艺优远,造招隐寺,手自制五夹纻像,并相好无比。”梁简文帝曾作《为人造丈八夹纻金荡像》文,可见夹纻漆像自六朝,即已流传,后来唐代玄奘法师于瞿萨怛那国(于阗)所见夹纻立佛像,据传来自龟兹。
唐天宝二年,扬州大云寺鉴真和尚东渡日本传法,夹纻造像之法由是传入彼邦,鉴真和尚之像,迄今尚存于日本奈良唐招提寺。日本人通称此造像工法为干漆(Lacquer),致使现在欧美及一般人只知有干漆而不知有夹纻脱胎之名。后来明代黄成所著《髹饰录》就有明言“重布胎”的方法,知为夹纻脱胎的遗法,之后明清两代一般漆器,宫廷所使用朱漆碗盘碟之类,大都用脱胎漆器来制作。
夹纻制像因质轻,便于携运,我国早期的脱胎夹纻佛像大都流落国外,现在美国的大都会博物馆(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及西雅图博物馆(Seattle Art Museum)各藏有唐代的夹纻脱胎佛坐像。
中台夹纻脱胎十八罗汉像
供奉于中台禅寺四天王殿两侧的十八罗汉像,系用目前的生漆夹纻脱胎工艺所制,中台禅寺开山方丈 上惟下觉大和尚感于传统夹纻漆像工艺对于佛教艺术的重要性,及为了保存这项传统工艺的用心,才有我们现在所看到的这十八尊罗汉像。以此组罗汉像来说,深具二种不同的意义:
(一)历来对于十八罗汉的名称说法纷杂不一。宋代以前只有十六罗汉,而五代的贯休和尚所绘“十六应真像”可说是最早的画本,其引用名称来自于唐代玄奘所译之难提密多罗的《法住记》,每一尊者都采梵名,如第一尊“宾头卢”。文中并记载十六罗汉的名号、住处及具备三明、六通、八解脱等功德。其实,早在六朝时竺法护所译的《弥勒下生经》即曾见四阿罗汉,而北凉的《入大乘论》中亦可见十六罗汉“取筹护法,住寿世界”的说法。罗汉信仰源于印度,但目前尚未看到有关的绘画或雕刻。中国美术史上曾记载,南北朝时戴逵与张僧繇绘有五天罗汉、佛十弟子、十六罗汉等名迹,但是都没有留存下来。唐以后陆续发现罗汉像的造形,如龙门唐代的看经寺洞。自五代以后,约于宋淳熙年间,十六罗汉始演变为十八罗汉,其名号分为两系统,一是在十六罗汉外,加上庆友及宾头卢,此系统是来自于苏轼的“十八罗汉题赞”。另一系统是十六罗汉加上降龙及伏虎二尊,后来在此基础上,把原来十六罗汉的梵名称号改为中文名号,如读经罗汉、长眉罗汉、摘星罗汉等,而成为第三种系统。中台十八罗汉在名号上已与如上三种系统不同,而是以佛陀的十大弟子加上佛陀成道最初所度化的五比丘及竺法兰、摄摩腾、达磨祖师合为十八尊者,可谓是中台十八罗汉。
(二)将十八罗汉的名称确立后,依据经典记载加以设计、造形,工艺完全是以传统夹纻脱胎技法所制,一方面保留传统技艺;但是为了补传统制法的缺点,而加上现代以石膏翻制外模的技术,使造形更加准确,然后再于表面加以描金彩绘。另一方面创造新的造形,是“佛法艺术化”的另一层表现。
所以,不论是就保存传统夹纻脱胎技法,或是就佛教艺术上来看,中台十八罗汉可以说是传统中有创新,现代化创造中留存传统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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